高昌城头飘扬的唐旗,宣告着这场西征取得了远超预期的辉煌胜利。
国王麹文泰被生擒的消息,如同戈壁上最迅猛的鹰隼,振翅飞越千里沙海,惊动了整个西域诸国,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携着血火与荣耀,直扑长安城。
在行军大总管侯君集的调度下,唐军主力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胜利后的繁琐事务:肃清城内零星抵抗的残敌,全面接管城防要隘,清点堆积如山的王室府库与军械粮草,张贴安民告示以稳定惶惶人心。
曾经阻断丝路、屡犯天威的高昌国,其疆域被正式纳入大唐版图,设立为西州,纳入帝国边州体系。
然而,在这举军欢庆、大捷的表象之下,权力的暗流与嫉妒的毒焰却在阴影中疯狂滋长、涌动。
侯君集的中军大帐,虽已从城外移至原高昌王宫的一处偏殿,气氛却比战时更加压抑凝重。几位心腹将领与那两位世家出身的行军参军垂手侍立,屏息凝神,连衣甲的轻微摩擦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废物!统统都是没用的废物!”侯君集猛地将手中把玩的一只和田玉镇纸狠狠掼在地上,玉屑四溅。
他脸色铁青,额角血管突突直跳,胸膛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数万虎贲,层层布局,竟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杜远抢尽了风头!非但没能借高昌人的刀除了他,反而让他踩着我们的肩膀立下这等不世奇功!你们……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一名崔姓参军喉结滚动,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嗓音干涩地辩解:“大总管息怒……非是末将等不尽心,实是那杜远……手段太过诡异莫测!
南门那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宛若天罚降世!莫说高昌守军魂飞魄散,便是我军许多将士亦心生惶恐,以为是神明助阵,军心为之夺啊……”
“放屁!”侯君集厉声断喝,声震屋瓦,“什么狗屁天罚!定是此子不知从何处习得,或是自行参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妖术秘技!此等人物,心思诡谲,能力莫测,今日能以此术破高昌,他日未必不能以此祸乱朝纲!此子不除,你我日后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芒,压低声音道:“立刻动用最快的信使,将此地详情,尤其是杜远那‘妖异’之举,添油加醋,详加描绘,写成密报,火速呈送长安……交给该知道的人!
务必不能让此子借着这份泼天功劳,再得陛下信重,步步高升!要将他这‘功劳’,变成他的催命符!”
“是!下官即刻去办!”那参军浑身一凛,连忙躬身领命。
侯君集又猛地转向一名满脸凶悍之气的嫡系将领,语气森然:“大军不日即将拔营班师。回朝路上,山高水长,‘意外’难免!
给我盯死杜远和他那支该死的跳荡营!若他们‘不幸’遭遇小股悍匪溃兵袭击,或是水土不服突发恶疾,乃至不慎坠崖落水……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末将明白!定会安排得‘天衣无缝’!”那将领眼中凶光一闪,抱拳领命,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与中军大帐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阴郁杀机截然不同,跳荡营被分配到的、位于城南一隅的临时驻地内,却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欢腾与扬眉吐气的热烈气氛。
尽管被强行剥夺了参与最后肃清王宫、接收府库的机会,但“破城首功”与“生擒敌酋”这两项最为耀眼、足以载入军史的殊荣,已然如同最耀眼的光环,笼罩在这支曾经被所有人鄙夷、视为弃卒的“炮灰营”头上。
士兵们擦拭着带血的兵刃,互相炫耀着身上的伤痕,脸上洋溢着自豪与兴奋的笑容。
然而,作为这支队伍的核心与灵魂,杜远却并未被这巨大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侯君集及其背后势力那睚眦必报、不择手段的秉性。
在迅速安排好营区防务、派出秦怀道手下最可靠的队员寸步不离地严密看守麹文泰及其家眷后,他将程处默、尉迟宝琪、秦怀道、刘黑闼等核心骨干,秘密召集到了自己那间陈设简单、戒备森严的临时营帐内。
“兄弟们,”杜远目光扫过每一张因兴奋而泛红的脸庞,声音沉稳而有力,“高昌一战,我们赢了!赢得干净,赢得漂亮!
我们用自己的血汗和智慧,证明了跳荡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能撕碎任何强敌的猛虎!这份沉甸甸的功劳,是每一位跳荡营兄弟用命拼杀出来的,我杜远在此立誓,定当竭尽全力,如实向朝廷为每一位有功将士请功,绝不使英雄流血又流泪!”
帐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着的、激动的声音,众人眼中充满了信任与热切。
“但是,”杜远话锋陡然一转,神色变得无比凝重,仿佛有千钧重担压下,“诸位切莫被胜利蒙蔽了双眼。在我看来,攻破高昌城,或许只是闯过了第一道鬼门关。真正的杀机,更凶险的考验,恐怕才刚刚拉开序幕。”
程处默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远哥,你是担心侯君集那老匹夫贼心不死,还会在背后下黑手?”
“不止是他一人。”杜远沉声道,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关陇世家、山东门阀。我们此番风头太劲,功劳太大,又动用了超越他们认知的手段,已然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班师回朝这数千里路途,绝不会像看起来那般太平。”
尉迟宝琪闻言,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声响,恨声道:“怕他作甚!咱们现在立下如此大功,乃是凯旋之师,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火执仗地动手不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杜远缓缓摇头,眼神锐利,“下毒、刺杀、制造意外、散布流言……他们有的是阴损毒辣的手段,足以在不知不觉中置人于死地。更何况,待我们回到长安,那看似庄严的朝堂之上,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口诛笔伐,恐怕会比西域的箭雨更加密集,更加致命。”
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肃立的秦怀道,语气斩钉截铁:“怀道!”
“在!”秦怀道踏前一步,身形挺拔如松。
“你的人,从即刻起,取消一切轮休,分为明暗两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警戒!重点护卫区域:我等核心人员居所、看押麹文泰的囚牢、全军饮食水源取用点!
所有入口之水、之食,必须由我们最可靠的兄弟先行试毒,确认无误后方可分发!我要的是万无一失,不容有任何闪失!”
“明白!我已调配精锐,三重布防,所有环节皆由我等掌控,绝不给宵小可乘之机!”秦怀道抱拳,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杜远随即看向程处默与尉迟宝琪:“处默,宝琪!”
“远哥吩咐!”两人齐声应道。
“胜利之余,最易骄纵。立刻传令下去,严束部下,尤其是我们跳荡营的兄弟!不得饮酒滋事,不得骚扰平民,不得与友军发生冲突!所有战场缴获,无论金银细软、珠宝玉器,一律登记造册,悉数上交军需官,由朝廷统一处置!
任何人不得私藏一丝一毫!谁若违反,军法无情,绝不姑息!我们要做到秋毫无犯,不留下任何可供人攻讦的把柄!”
“放心吧远哥!规矩我们都懂,定会约束好弟兄们!”程处默与尉迟宝琪重重点头。
“刘黑闼!”
“末将在!”刘黑闼声如洪钟。
“着你即刻率领斥候队全部精锐,前出二十里,沿大军预定班师路线,反复侦察!重点排查地形险要、林木茂密、易于设伏之处,绘制详细地形图,标注所有潜在风险点!每日申时之前,必须将侦察详情报送于我!”
“得令!”刘黑闼抱拳领命,转身便大步流星而去布置任务。
分派完各项应对措施,杜远走到案前,再次铺开了信纸,研磨提笔。这一次,他写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详细、谨慎。
他将高昌之战的完整经过,尤其是南门爆破的“技术细节”(他巧妙地用“格物致知”加以包装,将其解释为深入研究硝石、硫磺、木炭等物特性后,偶然发现并改良的一种能产生“剧烈猛火”与“磅礴气浪”的特殊配方,强调其乃“人力可为”之巧技,而非“妖异”,并着重阐述其对未来攻城战事的巨大价值),以及跳荡营在此战中运用的全新小队战术与训练方法,还有侯君集在战前战中战后种种明显不公、甚至暗藏杀机的指挥调度,都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记录下来。
收信人的名单也更长了,除了必然要呈报的太子李承乾与皇帝李世民,还加上了与他关系尚可、在朝中素有清望的房玄龄、杜如晦,甚至……还包括了那位以刚正不阿、直言敢谏闻名,虽与自己有过小隙,但在涉及国事大义上或许能秉持公心的魏征。
他要在侯君集的污蔑之词和世家门阀的攻讦浪潮抵达长安之前,抢先一步,将“事实”的真相与自己的一片“公忠体国”之心,通过多条渠道,传递到能够决定局势的关键人物手中。
就在杜远于遥远的西域高昌城内,殚精竭虑地布局应对之时,高昌大捷与杜远生擒敌酋的惊天消息,已如同平地惊雷,率先在长安城炸响。
太极殿内,李世民手持那份字里行间都洋溢着胜利喜悦的捷报,龙颜大悦,忍不住抚掌大笑,声震殿宇:“好!好!好一个杜远!真乃朕之福将,大唐之瑰宝也!
临阵机变,以奇技破坚城,勇冠三军,生擒敌酋于宫闱!此乃开疆拓土、扬我国威之不世奇功!传朕旨意,有功将士,朕必不吝封赏!杜远,当为首功!”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亦是欢声雷动。程咬金、秦琼等与杜远私交甚笃、且同属军方体系的勋贵武将,更是觉得脸上有光,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这功劳也有自己一份般,纷纷出列为杜远和西征将士请功。
然而,以崔、王、卢等山东世家为首的部分文官集团,在最初的震惊与随之而来的例行恭贺之后,却迅速从这份捷报中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危险气息。杜远的崛起,尤其是他那匪夷所思的破城手段,触及了他们最敏感的神经。
散朝之后,数位世家门阀的核心人物,心照不宣地悄然聚集在崔府一间隐秘的地下密室内。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阴沉的脸庞。
“诸公,时局危矣!”崔氏一位族老须发微颤,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杜远此子,借西征之机,已然羽翼丰满,气候已成!据侯君集密报,其阵前所用那惊天动地之巨响,绝非寻常武勇,疑似妖异之术,或其掌握某种不为人知的骇人秘技!
若让其携此泼天大功,风风光光返回长安,陛下对其信重必然更胜往昔!届时,他若再推动那盐铁新法,抑或提出其他动摇我等根基之策,朝廷之上,还有我等置喙、立足之地吗?”
侍中王珪眼神阴鸷,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令人心烦的笃笃声:“绝不能再任由此子坐大!必须在他返京途中,或者在他刚刚踏入长安,立足未稳之际,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嚣张气焰彻底打下去!绝不能让他将这‘功劳’稳稳坐实!”
另一位卢姓官员眉头紧锁,忧心道:“侯君集已在谋划途中动手,但观杜远此人,狡诈多智,用兵如鬼,如今又立下奇功,身边护卫定然如同铁桶,恐难轻易得手。”
“路上若难以下手,那就在朝堂之上做足文章!”王珪猛地一拍桌面,眼中精光闪烁,“他那‘妖术’,便是现成的攻击靶子!此等力量,不应为人臣所掌!还有,他擅用跳荡营,以私法练兵,是否有结党营私、僭越揽权之嫌?其与东宫过往从密,是否有暗结朋党、图谋不轨之意?这些,皆可大做文章!”
“王公所言极是!”另一人附和道,“还有其妻室王萱,来历不明,身份暧昧,亦可从此处着手,编排其与敌国或有牵连,至少也能污其名节,乱其心神!”
一道道恶毒的计策,如同毒蛇吐信,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密室内交织、酝酿。一张针对杜远的,集暗杀、污蔑、构陷于一体的大网,开始在长安的权力阴影中,悄然编织,只待猎物归来。
十余日后,西征大军在侯君集的统帅下,正式拔营班师。浩浩荡荡的队伍,携带着大量的战利品、俘虏,以及无数将士的思乡之情,踏上了漫长而曲折的东归之路。
果然不出杜远所料,这条凯旋之路,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无形的杀机与步步惊心的陷阱。
先是押解麹文泰及其家眷的特制囚车,在行经一段狭窄山道时,拉车的驽马突然毫无征兆地受惊发狂,嘶鸣着冲向道旁深不见底的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紧随护卫的秦怀道如苍鹰搏兔般疾掠而至,手起刀落,斩断套索,同时数名精锐队员死死抵住囚车,才避免了车毁人亡的“意外”。
随后,大军在一处绿洲扎营取水时,跳荡营负责试毒的士卒,在上游水源地附近,发现了数包用油纸包裹、已然开始溶解的剧毒药物。若非杜远严令坚持试毒程序,大军一旦饮用此水,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在某些夜晚宿营时,营地外围还会突然出现小股身份不明、装备杂乱却下手狠辣的“马匪”或“高昌溃兵”进行袭扰,他们行动迅捷,一击即走,袭杀目标明确指向杜远及其核心将领所在的中军帐区。
每一次看似偶然的“意外”,都在杜远及其团队高度警惕、层层设防之下,被有惊无险地逐一化解。侯君集听着一次次行动失败、损兵折将的密报,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却又因杜远行事周密,抓不到任何直接证据而无可奈何。
杜远则充分利用行军间隙,不断与程处默、尉迟宝琪、秦怀道等人复盘每一次遇袭经过,统一应对口径,反复推演回到长安后,可能面对的各种诘难、质问与弹劾。
他刻意将爆破之术,与传统的“火攻”、“猛火油”联系起来,强调其乃是“格物致知”的产物,是深入研究物质特性后的“巧技”突破,极力淡化其神秘色彩,突出其对提升大唐军事实力的巨大实用价值,以期争取更多务实派官员的理解甚至支持。
同时,他将在高昌之战中证明有效的跳荡营训练大纲、小队战术条例、以及巷战要诀,系统性地整理、编纂成册,命名为《新编练卒要略》,准备作为自己研究兵事、为国练兵的心得,在适当之时献给朝廷。
此举既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才能与忠诚,更是为了预先堵住那些可能指责他“私练精兵、心怀叵测”的悠悠之口。
这漫长的归途,仿佛一场盛大正剧开始前的残酷预演,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杜远深知,当他最终踏进长安那高大雄伟的城门,真正决定命运的风暴才会正式降临。
但他已然披坚执锐,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将携西域大胜之赫赫军威,带一身大漠风沙淬炼出的铮铮铁骨,用无可辩驳的事实与日益成熟的实力,去迎击所有来自明处与暗处的狂风暴雨。
望着东方地平线上渐渐清晰、象征着大唐繁华与权力中心的长安城廓,杜远的目光沉静而深邃,仿佛已穿透千里时空。
西域的狂沙磨砺了他的锋芒,高昌的烈火锻造了他的意志。
这一次,他不仅要安然无恙地荣归故里,更要让那些隐藏在暗处、屡次欲置他于死地的势力,彻底明白一个道理——招惹一个拥有超越时代智慧与不屈灵魂的对手,必将付出他们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
长安的棋局,该由他来落下几颗关键的棋子了。
喜欢老李,你想屁吃了!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老李,你想屁吃了!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