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莫纳工人党”这个词汇,如同一个被激活的开关,在麦威尔混乱的大脑中触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在随后的几天里,他仿佛进入了一种梦游般的工作状态。
他不顾医生的劝阻和身体的疲惫,强行要求更多的纸笔。
然后,他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自动书写机器,开始伏案疾书。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有时流畅,有时会因为记忆的断片或思维的阻滞而长时间停顿。
他写下的内容,关于党的性质、纲领、组织原则,竟然与他当初在农场汽车旅馆里,向雷诺伊尔等人阐述的思想核心惊人地一致:
一个以卡莫纳工人、农民和进步知识分子为基础的先锋队组织;目标是驱逐科伦帝国主义及其傀儡南方政府,实现卡莫纳的真正独立与民主重建;强调纪律、奉献和与民众的鱼水之情。
这仿佛不是他在“创作”,而是他破碎的记忆深处,那些最核心、最顽固的信念碎片,在被“建党”这个指令激活后,自发地流淌、汇聚、成型。
当他终于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看着那叠写满字迹的纸张时,脸上并没有完成一项重要工作的释然或成就感。
只有一种……仿佛耗尽了某种能量的空虚和疲惫。
他完成了又一个“任务”。
但紧接着,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茫然席卷了他。
他让伊万将那份他刚刚“写出来”的纲领交给雷诺伊尔,然后,几乎是机械地,重新拿过了那张铺在床边桌板上的、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卡莫纳缓冲区地图。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那些被红色(科伦)和深蓝色(南方军)标记覆盖的区域。
科伦的前沿观察哨、南方军的屯兵点、被控制的交通枢纽、疑似电子侦听站……
敌我力量对比的悬殊,像冰冷的数字,在他脑中无情地滚动。
他试图在自己的记忆库中搜索,寻找能够借鉴的历史经验。
一些模糊的、关于东方大国反抗外侮的片段闪过脑海——广袤的敌后战场、灵活机动的战术、依靠民众的汪洋大海……
但很快,一种更清醒的、基于逻辑分析的认知,如同冰水般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火光。
时代不同了。
他痛苦地意识到,联盟与科伦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是装备表上那些看似“只差了半代”的武器参数。
m4A1卡宾枪与AK-74N的差距,或许可以通过士兵的勇气和训练弥补。
但真正的鸿沟,在于作战模式的本质区别。
科伦已经进入了以信息为主导、多域(陆地、海洋、空中、太空、网络、电磁频谱)融合的新型联合战争模式。
他们的作战,是基于全球定位系统(GpS)、数据链、无人机群(UAVs)、卫星侦察、电子战(Ew)飞机、网络攻击等手段的高度协同。
一个前线侦察兵通过激光指示器标记目标,数据瞬间通过战术网络传递给几十公里外的Ah-64“阿帕奇”直升机或后方炮兵群,几分钟内,精确制导弹药就能摧毁目标。
而联盟呢?
他们还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传统的地面侦察、有线通讯(容易被切断干扰)、以及牵引式火炮的概略射击。
他们与科伦的战争,就像是拿着燧发枪的线列步兵,试图对抗拥有坦克、飞机和无线电的现代化军队。
虽然双方在物理上存在于同一片战场,但在战争的“维度”上,却存在着巨大的、几乎无法逾越的层次差距。
当年,东方的革命者们与他们的敌人,至少在战争的基本模式——步兵、炮兵、有限的空中支援——上还处于同一个层次。
以弱胜强,依靠的是战略、战术、意志和民众支持。
可现在……
麦威尔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够弥补这巨大鸿沟的方法。
分散炮兵?建立政党?训练民兵?
这些或许能增强生存能力和内部凝聚力,但在科伦那套覆盖海陆、天空和电磁波的立体化打击体系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座孤岛上,面对着席卷天地的海啸,手中的一切努力,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种方式来宣泄这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挫败和愤怒。
他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环顾四周,想要砸碎点什么,毁灭点什么,来抵消内心的痛苦。
目光所及,是闪烁着数据的监护仪、挂着药液的输液架、摆放着药品和器械的推车……
他残存的、强大的逻辑思维立刻给出了冰冷的评估:这些是维持他生命、保障矿区医疗体系的宝贵资源,其价值远高于他此刻无能的狂怒。
毁灭它们,毫无意义,且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那么,还能毁灭什么?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被薄被覆盖的左腿上。
那条沉重、麻木、已经宣告“报废”的肢体。
它已经没用了。它无法支撑他站立,无法让他奔跑,无法让他像过去一样带领士兵冲锋。
它成了一个累赘,一个他无力改变的、残酷现实的象征。
一种混合着自毁倾向和极度愤懑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
下一刻,在玛利亚和刚刚进门的伊万惊骇的目光中,麦威尔猛地举起了紧握的拳头,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了自己毫无知觉的左腿!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肉体撞击声在病房内响起。
麦威尔的身体因为反作用力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砸在硬物上的震动感传回。
这反而更加印证了他的无能,他连用疼痛来惩罚自己、来感知自己存在都做不到了。
他像是疯了一样,一拳,又一拳,机械而疯狂地捶打着那条废腿,仿佛要将所有对命运的愤怒、对敌人的憎恨、对自己的失望,都通过这无望的击打宣泄出去。
“长官!”伊万惊呼着冲上前,试图阻止他。
玛利亚也吓得脸色煞白,扑过来想抱住他的手臂。
但麦威尔仿佛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力气大得惊人,他甩开伊万和玛利亚的阻拦,依旧固执地、一遍遍地捶打着。
直到闻讯赶来的医生和护士给他注射了镇静剂,他才逐渐停止挣扎,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病房内一片狼藉,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玛利亚看着麦威尔那副样子,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终于亲眼目睹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远比身体创伤更加残酷的风暴。
而伊万则死死攥紧了拳头,看着自己效忠的长官被逼到如此境地,对科伦的恨意,如同野火般在胸中燃烧。
雷诺伊尔很快得知了消息,他站在病房外,看着里面混乱的场景和麦威尔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麦威尔的崩溃,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它意味着,仅靠逻辑和执念支撑的“功能性运转”,已经接近极限。
如果找不到真正的希望之光,找不到能够对抗科伦那令人绝望的战争模式的方法,那么,他们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一个领袖,更可能是整个联盟坚持下去的信念支柱。
喜欢暗区突围之卡莫纳往事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暗区突围之卡莫纳往事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