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艇如同受伤的鸟儿，颤抖着嵌入“星尘之遗”号的对接舱。舱门闭合的瞬间，将外面冰冷的虚空彻底隔绝，但凯拉心中的寒意却比真空更甚。她瘫坐在驾驶座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几块沾着灰尘和暗红色斑点的凯伯晶体，它们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硬石最后的体温和重量。
对接舱内气压平衡的嘶鸣声过后，内层舱门滑开。老烟枪焦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原本期盼的目光在触及凯拉孤身一人、以及她手中那带着不祥痕迹的晶体时，瞬间凝固，化为深沉的悲痛和了然。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步履蹒跚地走上前，默默地伸出了手。
凯拉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着老烟枪布满皱纹和悲伤的脸，将晶体缓缓放在他粗糙的掌心。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硬石他……”老烟枪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留下了。”凯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刀片划过喉咙。她无法描述矿洞里的惨烈，无法重复硬石最后的怒吼，那会让她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老烟枪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花白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又一个人。铁匠，硬石……曾经“避难所”的精锐，如今只剩下他这把老骨头和两个伤痕累累的女人。绝望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沉默在对接舱里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飞船系统运行的微弱嗡嗡声，提醒着他们还活着的事实。
“能源……拿到了。”凯拉强迫自己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但三角洲的本能驱使她必须行动，不能沉溺于悲伤，“需要尽快补充。”
老烟枪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将悲痛暂时压下。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活着的人还需要继续挣扎。他带着凯拉，沉默地走向动力舱。
将凯伯晶体接入能源转换接口的过程很顺利。“回响”引导着他们完成了操作。看着能量读数从触目惊心的3%开始缓慢爬升，凯拉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麻木的疲惫。这能源，是用硬石的命换来的。
能量恢复到15%时，医疗舱的主要设备终于可以启动了。凯拉和老烟枪立刻返回医疗舱。
夜莺依旧昏迷，但脸色更加苍白，呼吸微弱。手臂上的黑色纹路已经蔓延过了手肘，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
老烟枪操作着刚刚激活的医疗扫描仪，屏幕上的数据让他脸色愈发难看。“不行……这种侵蚀……从未见过……它在分解她的细胞，同时释放一种神经毒素……常规的抗毒血清和细胞修复液效果微乎其微……”
凯拉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历尽千辛万苦拿到能源，还是救不了夜莺？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不甘心地问，目光扫过医疗舱内各种先进的设备。
老烟鹰沉吟着，快速浏览着医疗数据库。“有一个……风险极高的实验性方案。”他调出一个复杂的程序界面，“利用高精度生物激光，尝试定点清除被侵蚀的组织，同时注入高浓度的纳米修复机器人……但成功率不到30%，而且过程极其痛苦，需要患者有极强的求生意志，否则可能在过程中就……”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30%的成功率……和死亡判决相差无几。
“需要她醒来，她自己决定。”老烟枪看着凯拉，眼神复杂。这意味着，如果夜莺选择放弃，或者承受不住痛苦，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凯拉走到诊疗床边，看着夜莺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这个女孩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勇气，她不应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
“夜莺……”凯拉轻声呼唤，握住她冰凉的手，“你能听到我吗？我们拿到能源了，现在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但很危险，需要你非常非常努力……你愿意试一试吗？”
没有回应。夜莺如同沉睡的瓷娃娃。
凯拉没有放弃，她持续地呼唤着，讲述着矿洞里发生的事（隐去了硬石牺牲的细节），讲述着外面的飞船，讲述着未来的可能性……她不知道夜莺能否听见，但她必须传递这份生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能量读数缓慢上升到了18%。医疗舱里只有凯拉低沉的叙述声和老烟枪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凯拉感觉到夜莺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立刻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夜莺的脸。
只见夜莺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如同挣扎的蝶翼，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涣散、痛苦，但确实恢复了一丝意识。
“凯……拉……”她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
“我在！夜莺，听着……”凯拉立刻将治疗方案言简意赅地告诉她，强调了其中的风险和需要她配合的意志。
夜莺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被一种更深沉的、不甘的光芒取代。她看着自己漆黑的手臂，又看向凯拉和老烟枪关切的脸，嘴唇翕动：
“我……不想……死……”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试……！”
一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又昏了过去，但那个决定已经做出。
老烟枪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准备手术。凯拉则按照指示，将夜莺固定好，并准备好了强效镇痛剂和肾上腺素——虽然效果可能有限。
手术开始。精密的光束如同绣花针，一点点灼烧清除着黑色的侵蚀组织。即使处于半昏迷状态，夜莺的身体仍因剧痛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
凯拉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在她耳边低语，给予她支撑的力量。老烟枪全神贯注，额头布满汗珠，操作着仪器的手稳如磐石。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拉锯战，每一秒都漫长如年。凯拉看着夜莺痛苦的模样，看着老烟枪凝重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这些废土上生存下来的人，他们的生命力坚韧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老烟枪终于停下了手，长长舒了一口气。“清除……暂时完成了。纳米机器人已经注入，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和意志了。”
医疗床上，夜莺的手臂虽然血肉模糊，但那些恐怖的黑色纹路已经消失。她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手术成功了第一步，但夜莺能否挺过接下来的排异和修复期，仍是未知数。
凯拉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能源危机暂时解除，夜莺有了一线生机，但硬石永远留在了那片矿脉之中。
她抬起头，望向舷窗外无垠的星空。“星尘之遗”号像一叶孤舟，漂浮在黑暗的海洋里。下一个港口在哪里？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复仇？生存？还是去寻找那渺茫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守护者”遗产，以对抗“收割者”和“亵渎者”？
一个个沉重的问号，压在心头。她需要时间疗伤，需要时间思考。但宇宙的恶意，会给她这个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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