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的第一顿早饭在暖融满足中用过,贾姨便开始张罗出门拜年的事宜。她换上了一身平日舍不得穿的、颜色更鲜亮些的褚色袄裙,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戴上了那根唯一的、成色尚可的银簪。又督促我重新整理了衣裙,将那枚装着压岁钱的红色仔细塞进我贴身的荷包里。
“新年头一天,出门走走,给相熟的邻里长辈们拜个年,是礼数,也沾沾喜气。”贾姨一边说着,一边将准备好的几份拜年礼物检查了一遍——有用红纸包好的、自家蒸的如意年糕,也有从市集精心挑选的、用彩绳系着的蜜桔,寓意“大吉”。
阳光已完全驱散了晨雾,金灿灿地铺洒下来,虽然气温依旧很低,但光照在身上,能感觉到些许暖意。积雪融化后的水汽混合着昨夜爆竹残留的硝烟味,以及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气,构成了新年独有的空气。
我们首先去的便是巷口的孙家茶摊。孙阿婆早已将茶摊收拾得干干净净,今日并未营业,专为接待拜年的邻里。见到我们,她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连忙将我们让进屋内。
“贾嬷嬷,苏小娘子,新年好,新年好!快快请进,外面冷!”孙阿婆热情地招呼着,又朝里间喊,“阿茂,快倒茶,拿果子!”
阿茂憨厚地笑着端上热茶和自家炒的花生、瓜子。贾姨将年糕和蜜桔送上,说着“一点心意,新年大吉”的吉祥话。孙阿婆连声道谢,接过礼物,又硬塞给我和阿茂一人一个红封,虽不厚重,却满是长辈的祝福的心意。屋里炭火烧得旺,茶香氤氲,说着“今年光景肯定好”之类的家常话,气氛热烈而祥和。
离开孙家,我们转去王婆婆的针线铺子。王婆婆今日也穿得格外齐整,正坐在铺子里,就着门口的阳光做着针线。见到我们,她放下手中的活计,眯着眼笑。
“王婆婆,给您拜年了,祝您身体康健,福寿绵长!”我依着贾姨事先教好的话,向她行礼。
“哎哟,好,好!苏小娘子新年好,越长越水灵!”王婆婆拉着我的手,枯瘦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她仔细端详着我,眼中满是慈爱,“看着你这孩子越来越好,婆婆心里就高兴。”她也塞给我一个红封,又拿了几块她自家熬的、用模子扣出福禄寿喜字样的麦芽糖,硬要我收下。
从王婆婆处出来,我们又去了几户平日往来较多的邻舍家中。每至一处,无不是笑脸相迎,热茶招待,互道吉祥。人们似乎都卸下了平日的劳碌与忧烦,脸上洋溢着轻松与喜悦,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这种质朴而真挚的邻里情谊,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煦地照进心里。
最后,我们来到了郑家书铺。书铺今日也只开了半扇门,郑先生正坐在堂内,悠闲地品茗看书。见到我们,他含笑起身相迎。
“郑先生,新年好,祝您新的一年翰墨飘香,诸事顺遂。”我向他行礼拜年。
“小小娘子新年好,贾嬷嬷新年好。”郑先生拱手还礼,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也祝小小娘子新的一年学业精进,文思泉涌。”他并未准备红封,而是取了一卷新到的、湖州产的上等宣纸赠与我,“小小娘子习字正可用此纸,聊表心意。”
我郑重接过,知道这比红封更为珍贵难得。在书铺小坐片刻,与郑先生聊了聊新年里的闲话,他并未提及任何诗文或才名,只如寻常长辈般关心我的日常起居与课业,让人倍感舒适。
一圈拜年下来,回到小院时,已近正午。我的荷包里多了几个轻飘飘却情意重重的红封,手里还拿着邻舍们回赠的各色糖果、吃食。虽走了不少路,脚底微微发酸,脸颊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但心中却充盈着一种暖洋洋的、被接纳与被祝福的喜悦。
贾姨脸上也带着满足的笑容,一边归置着带回的东西,一边念叨着哪家老人气色好,哪家孩子又长高了。
我坐在廊下的阳光下,看着院中明媚的光影,回想着这一上午的履痕所至。从孙家茶摊的烟火气,到王婆婆铺子里的针线香,再到郑先生书铺的墨卷清芬,每一处,都留下了新年的祝福与温情。
这些看似寻常的走动,这些琐碎的寒暄与赠予,却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将我更加紧密地编织进了西泠桥畔的生活图景之中。我不再仅仅是一个居住于此的“苏小小”,更是他们看着长大、会惦记、会祝福的“苏家小娘子”。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而这新,不仅仅在于春联窗花的鲜艳,爆竹声声的喧闹,更在于这人与人之间,经由岁月与善意沉淀下的、愈发醇厚的情谊。我抚摸着郑先生所赠的宣纸,光滑的纸面带着微凉。我知道,新一年的笔墨,将在这温暖的底色上,继续书写下去。而前路,有这些可爱的人相伴,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孤单与莫测了。
阳光正好,落在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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