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热闹气儿,在闲窗试茗的午后,渐渐沉淀为一种内心的安宁。许是那清茶的涤荡,又或是连日来充盈的温情需要一番梳理,一个念头悄然浮上心头——想去灵隐寺走走。
并非为了祈求什么,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回归,想去那山间古刹的静谧里坐一坐,也让那位仅有一面之缘、却言语如清泉的慧觉师父,看看这数月来的苏小小。
贾姨听闻我想去灵隐寺,并未多问,只道:“去散散心也好。新年里,寺中香客想必也不少,早些去,早些回。”她细心为我备好了手炉和些供奉的香烛。
依旧是步行。新年里的钱塘街头,比往日多了几分闲适,行人步履从容,见面互相拱手道着“新年好”。阳光淡淡地照着,驱不散冬日的寒意,却给万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沿着熟悉的路径向西北而行,越近灵隐,市声愈远,山色愈幽。
寺院的红墙黛瓦在冬日疏朗的林木间显现,与记忆中夏日的蓊郁葱茏又是不同光景。山门前果然比上次来时多了些香客,人人脸上带着新年的希冀与虔诚。踏入寺门,那股混合着檀香、古木和香火气的沉静味道依旧,只是今日,这沉静中似乎也融入了些许人间烟火的暖意。
我没有立刻去大雄宝殿进香,而是凭着记忆,沿着那条青石板小径,向后山冷泉亭的方向走去。越是深入,越是清幽,腊月的寒山,松柏苍翠依旧,更多了几分铮铮铁骨般的清矍。潺潺的泉水声比夏日时细微了些,却因万籁俱寂而显得格外清晰,敲冰戛玉,泠泠作响。
走到那处相对僻静的亭子旁,果然又看到了那个正在扫地的灰色身影。慧觉师父依旧穿着一件单薄的僧袍,手持扫帚,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地扫着石阶上的落叶与偶尔飘落的松针。他的动作与上次所见毫无二致,仿佛这数月的光阴,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亦或是,他早已与这山间的晨昏寒暑融为一体。
我停下脚步,没有立刻上前打扰,只是静静站着。
他却似有所觉,停下动作,抬起头。目光依旧澄澈温和,落在我身上,仿佛早已料到我会来一般,脸上露出一丝平和的浅笑:“施主,别来无恙。”
我上前几步,恭敬地合十行礼:“慧觉师父安好。新年伊始,特来叨扰清修。”
他放下扫帚,依旧是那般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站在亭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施主眉宇间的困惑之色淡去许多,气韵亦更显沉静。看来,这数月来,施主于这红尘烟火中,寻到了几分安顿。”
我心中微震,没想到他观察如此入微。我点点头,轻声道:“蒙师父上次点拨,晚辈尝试着去体会‘经过’,珍惜当下。如今……确实觉得心安了许多。”
“善哉。”慧觉师父目光投向亭外那即使在寒冬也依旧碧绿的青苔,“心安,便是福地。过往不可追,未来不可期,唯有当下此刻,是真实不虚的。施主能于日常中体味此理,便是修行。”
我们便在这清冷的山间,静静交谈了几句。我没有提及具体的琐事,他也没有追问,所言无非是些对时节、对心境的感悟。他的话语依旧如同山间泉水,清润平和,不着痕迹地洗濯着心灵。
我告诉他,我读了《庄子》,学了琵琶,也尝试着在女红中体会专注。他听了,只是微笑:“万法同源,殊途同归。读书明理,学艺养性,乃至洒扫应对,无非都是炼心的道场。施主能于不同路径中皆有所得,可见灵台日渐清明。”
他并未给我任何具体的指引或答案,只是如同一位静默的观者,肯定着我这数月来的成长轨迹。这种不带任何评判的见证,反而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在亭边小立片刻,我便告辞了。慧觉师父合十还礼,目送我离开,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离开后山,我才去大雄宝殿上了香。跪在蒲团上,心中并无太多具体的祈求,只是感念这数月来的平安与收获,祈愿贾姨身体康健,愿这内心的安宁能够持续。
走出灵隐寺,回头望去,飞凰峰与白猿峰在冬日晴空下默然矗立,古刹钟声悠扬,荡涤尘虑。来时心中那一点微澜已彻底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厚的平静。
这一次禅院再谒,不像初来时那般寻求点拨与答案,更像是一次心境的印证与回归。慧觉师父的存在,如同一面澄澈的镜子,照见我内心逐渐增长的安定与力量。
下山的路,脚步轻快而沉稳。我知道,未来或许仍有风雨,但至少此刻,我的心如同这雪后初霁的山林,清澈,明亮,充满了继续向前走的安然力量。而那曾经沉重的、关于命运的隐忧,在这份日益坚实的内心面前,似乎也变得更加缥缈和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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