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那日,天气晴好,秋光融融。贾姨早早起身,将我最好的一件藕荷色绫缎襦裙取出熏得暖香,又执意为我梳了一个略正式些的垂鬟分肖髻,簪上一支素银嵌珍珠的簪子,虽不华贵,却也清雅得体。
“我们小小,这般打扮起来,便是去见那些夫人小姐,也绝不输阵。”贾姨左右端详着,眼里满是骄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握住她的手,温言道:“贾姨,只是去坐坐,听听诗文,无事的。”
老周头套了车,一路将我送至通判府邸侧门。相较于阮郁所居驿馆的轩昂,通判府更显精巧富丽,粉墙黛瓦,庭院深深。早有穿戴整齐的婆子丫鬟在门前等候,引我入内。
穿过几重仪门,绕过影壁,便是一处布置雅致的花厅。厅内已到了不少女客,珠环翠绕,衣香鬓影,低声谈笑间,环佩叮咚。我一踏入,便觉数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好奇、打量,或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我微微垂眸,保持着适度的恭谨,随引路的丫鬟行至靠窗一处不那么显眼的位置坐下。
丫鬟奉上香茗,我轻声道谢,并未主动与人攀谈,只安静地打量着四周。厅内陈设华丽,多宝格上摆着些古玩玉器,墙上挂着几幅时人字画,算不得顶好的精品,却也透露出主人家附庸风雅的品味。几位穿着官服的男子在另一侧的水榭中交谈,想必是今日邀请的男宾。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清脆悦耳、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响起:“苏姐姐!你也来了?”
我抬眸,只见林婉儿穿着一身娇艳的绯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笑盈盈地快步向我走来,亲热地仿佛我们是多年未见的手帕交。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发间那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流光溢彩,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林小姐。”我起身,依礼微微颔首。
她已走到近前,极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位竖着耳朵听的夫人小姐听清:“那日在灵隐寺与姐姐一别,心中一直惦念,总想着何时能再与姐姐讨教。没想到今日就在这里遇上了,真是缘分!”她语气真诚,笑容甜美,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活泼热情、毫无心机的贵女。
我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些打量目光中的好奇又加深了一层。她们或许在猜测,我这个看似普通的平民女子,何时与这位京城来的、家世显赫的表小姐有了交集?
“林小姐言重了。”我轻轻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动作自然而不失礼数,“讨教不敢当,那日不过是与慧觉师父闲聊几句罢了。”
林婉儿似乎毫不在意我的疏离,依旧笑靥如花:“姐姐就是太谦逊了。”她目光扫过我周身,赞道,“姐姐今日这身打扮真好,清雅脱俗,倒比那些满头珠翠的更显气质呢!”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隐隐将我与在场其他精心打扮的女客对立起来。
我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林小姐过誉,不过是寻常衣物,不敢与各位夫人小姐相较。”
正说着,通判夫人被一群女眷簇拥着走了过来。她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和善,衣着华贵而不失端庄。
林婉儿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迎了上去,甜甜地叫了声“夫人”,亲昵地站在她身侧。
通判夫人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这位便是苏小小苏娘子吧?果然气质沉静,与众不同。”她语气和蔼,“早听闻娘子诗才清妙,音律不凡,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快请坐,切勿拘束,只当是自家姐妹相聚便好。”
我敛衽行礼,态度恭谨而不卑微:“夫人厚爱,小小愧不敢当。今日前来,是向夫人与各位姐妹请益学习的。”
在我与通判夫人对话时,林婉儿就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挂着甜美无邪的笑容。我虽未特意看她,但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的打量,与周围其他闺秀并无明显不同。只是,她挽着通判夫人手臂的姿态,显得格外自然熟稔,仿佛天生就该站在那众星拱月的位置。
寒暄几句,通判夫人便被其他人请走。林婉儿自然也跟了过去,如同水滴汇入溪流般融入那个核心的圈子。她不再像初时那样特意来到我身边与我说话,仿佛刚才在门口的热情寒暄,只是她随性所致,兴尽则止。这份收放自如的亲疏态度,倒让我觉得,这或许才是她这类京城贵女与人交往的常态。
我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处。对于林婉儿前后态度的细微变化,我并未深思,更无意去探究她内心的想法。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深有浅,交往有早有晚,本就强求不得。她主动示好,我礼貌回应;她淡然离去,我亦安然自处。如此便好。在这陌生的宴席上,减少不必要的应酬,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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