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骑马的畅快劲儿还没过去,下午窝在家里那一番自编自演的“才子佳人”更是勾起了心底更深处的痒处。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头,一段几乎要被遗忘的旋律,毫无预兆地就在脑海里响了起来,带着锣鼓点儿和胡琴的悠扬。
是京戏。
林晓小时候,可是正儿八经跟着戏班子学过几年的。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在,爷爷年轻时就是吃这碗饭的,拉得一手好胡琴。父母送她去,倒不是指望她成名成角儿,多少有点“子承祖业”的念想,也觉得女孩子学这个能练练身形气质。
她记得那泛着木头和脂粉味道的后台,记得师傅用戒尺敲着节奏,记得吊嗓子时清晨微凉的空气,也记得勾上脸谱、穿上行头时那份奇异的抽离感。学的是青衣,程派,唱腔婉转幽咽,最重那股子含蓄内敛的韵味儿。
后来……后来是怎么不学了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好像是升中学了,课业紧了,又或者是父母觉得这行当终究不是正途,没什么大出息?总之,就那么搁下了。
可那份刻在肌肉和喉咙里的记忆,却在此刻,因为无人时的自在和那点“戏瘾”,猛地苏醒了过来。
心痒难耐!
这股冲动来得如此强烈,几乎坐不住。在家里唱?怕贾姨听见了又要担心她“魔怔”。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贾姨!我出去透透气!” 我扬声道,一边已经手脚利落地套上那件猩猩红斗篷。
“又出去?这回是骑马还是……”贾姨从灶间探出头。
“不骑马!就……就去孤山上走走!” 我含糊应着,人已经闪出了院门。
“老周叔!备车,孤山!”
再次钻进那浅碧色的油壁车,放下薄纱帘。车轮辘辘,市声朦胧,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那空旷的山间。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着锣鼓点,喉咙里压抑着几乎要哼唱出来的冲动。
到了山脚,打发走老周头,我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山,直奔那处最为僻静、能俯瞰西湖的平台。寒风拂面,我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站定,环顾四周,空山寂寂,唯有风过松涛。
我清了清嗓子,那股属于林晓的、被压抑了许久的表演欲,在此刻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没有胡琴锣鼓,我便以心为弦,以风为板。
身段自然摆开,是青衣的范儿。水袖是没有的,便以斗篷的猩红下摆权作替代。指尖微翘,眼神放柔,带着一丝慵懒与淡淡的愁绪,启唇开腔,唱的正是《贵妃醉酒》里杨玉环的段子: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嗓音不算顶好,许久不练,有些地方气力不足,转音也略显生涩。但那股子韵味,那份投入,却是我全心全意的。在这空旷的山野间,清唱的嗓音少了几分戏园子的华丽,却多了几分直抒胸臆的坦荡和苍凉。
唱到“奴似嫦娥离月宫”时,我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象征性的“卧鱼”身段,斗篷拂动,倒也颇有几分意思。
一曲唱罢,微微喘息,白气氤氲。心中那股畅快,难以言喻。
可紧接着,一个念头如同冷水泼下——
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京戏吧?
南齐离京剧形成的年代,差了十万八千里呢。我方才唱的,在这个世界的人听来,恐怕是不知所谓的怪异腔调。
一丝遗憾掠过心头。
如果当初……多学几年就好了。
不是想靠这个谋生,而是想着,若是技艺再精湛些,懂得再多些,说不定在这陌生的时空里,真能靠着这独一无二的“技艺”,自成一派,混个“苏派”开山祖师的名头玩玩?那该多有意思!
不过,这念头也只存在了一瞬,便被我自己笑着摇头驱散了。
算了,不气馁。
林晓本就不是什么有大志气的人。树大招风,她深知这个道理。望江楼一事已是前车之鉴,何必再出风头?能安生生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已是万幸。
这京戏,以后就当作自己一个人的乐趣吧。在这无人的山间,自唱自听,陶冶情操,活动筋骨,回味过往,不也挺好?
总归是,属于我林晓(和苏小小)的、谁也无法夺走的、一方小小的自在天地。
我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看着山下烟波浩渺的西湖,心里一片宁静。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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