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钱塘城时,已是暮色四合。熟悉的湿润空气里夹杂着烟火与湖水的气息,与建康的端肃压抑截然不同。阮郁端坐车中,面色平静无波,唯有在帘角被风掀起、隐约窥见西湖方向那抹残霞时,眼底才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捕捉到的情感。
玄墨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依旧是城西那处清幽的阮府别业。此处虽不如建康府邸规制森严,却胜在位置便利,景致清雅,更重要的是,足够安静,便于行事。
谢清一下车,便指挥着仆从将她那几大车“行李”——包括猛兽与面首——浩浩荡荡地搬进早已为她备好的、位置最偏却也最大的院落,显然打定主意要在此处继续她的北地“风光”。林婉儿则被安置在另一处精致小巧的客院,与阮郁的主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阮郁对此不置一词。于他而言,将这两个麻烦安置妥当,不影响正事,便是目的达成。
踏入书房,格局与清晖院相仿,却因临湖而更添几分开阔。他并未急于处理案头已堆积的、关于漕运案的文书,而是先走到窗边,推开了临湖的支摘窗。
夜色下的西湖,只有几点渔火与远处山寺隐约的轮廓,沉静如墨。但他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这夜色,精准地落向西湖另一端,西泠桥的方向。
她此刻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却并未占据他全部心神。他更像是一个布局已久的棋手,在棋子落定前,习惯性地再次确认棋盘的全貌。
他不会立刻去见她。
时机未到。
漕运案牵连甚广,林尚书与荣亲王那边,还需更多实证,也需要等待朝中某些人进一步的动作。此时贸然与苏小小接触过多,于她,于己,都非明智之举。他阮郁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无论是朝堂博弈,还是……风月之事。
他要的,从来不是强取豪夺,也不是步步紧逼。那太低级,也配不上她。
他要她自己走过来。心甘情愿地,走进他早已为她备好的、能护她周全的世界里。
这需要耐心,需要时间,更需要……恰到好处的引导。如同最高明的猎手,布下诱饵,却从不惊扰猎物,只等它自己循着香气,踏入陷阱。
他相信,苏小小是懂得他的。懂得他那句“石碎韫在”背后的懂得与期许,也懂得他身处“平芜”的艰难。这种精神层面的共鸣,是连接他们之间最牢固的纽带。他只需维持这种懂得,并在合适的时机,让她看到,唯有在他身边,她的“韫”才能不被世俗风雨摧折,安然抵达“春山”。
至于那个在他规划中,能给予她名分与庇护的位置……他相信,当她真正明了其必要性时,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个时代的规则如此,他不过是规则之下,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好条件的提供者。他并未觉得这有何不妥,这本就是男子给予心爱女子的庇护,天经地义。
他万万不会料到,未来会有人,仅仅因为厌恶被当作棋子摆布,就敢生出那般决绝的、颠覆他所有规划的念头。
收回目光,阮郁转身,走向书案。烛火跳跃,映亮他沉静的侧脸。
“玄墨。”
“属下在。”
“明日开始,按计划接触相关人等。林尚书在钱塘的几条线,可以慢慢收紧了,注意分寸,莫要打草惊蛇。”
“是。”
“还有,”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西泠桥那边,一切照旧。若无要事,不必频繁回报。”
他需要专注眼前这盘更大的棋。而苏小小,是他棋盘之外,一枚需要精心温养、等待其自行焕发光彩的珍珑子。
他有的是耐心,等她入局。
窗外,夜色深沉,钱塘的棋局,随着他的到来,已悄然展开。而西湖另一端,那个被他置于心尖计算之中的女子,对此仍一无所知,正沉浸在她自己那方小小的、有序而充满盼头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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