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西,叶家军大营。
肃杀之气弥漫在秋日的空气中。
不同于京畿其他驻军的喧嚣,这座大营异常安静,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凝。
这里是秦王叶啸天一手打造的根基,五万玄甲铁骑,是大乾王朝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更是叶家屹立不倒的基石。
此刻,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叶凌云站在祖父叶啸天身侧,目光扫过帐内另外两人。
一人是朱剑春,叶家军的首席军师,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端坐一旁,神色平静,但叶凌云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自己身上。
叶凌云对这位朱先生了解不多,仅从祖父口中得知,此人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堪称国手,是叶家军真正的智囊大脑。
然而,也正是这份了解,让叶凌云心中疑窦丛生。
爷爷身上那诡异的“催死药”,这大营之中,有能力、有机会下手的,朱剑春嫌疑最大!
只是苦无证据,这份猜忌只能深埋心底。
另一人,则让叶凌云心头微动。
赵婉儿。
她并未着宫装华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火红如焰的明光铠!
铠甲线条凌厉,贴合着她矫健而优美的身姿,肩甲处铸有狰狞的狼首吞口,在帐内烛火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叶啸天苍劲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婉儿虽是公主,亦是老夫亲传的关门弟子!
昔年北境烽烟,她于老夫帐下听令,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弓马骑射,兵法韬略,尽得真传!
论沙场征伐,十个你也未必及她!”
赵婉儿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秦王的评价。
她看向叶凌云,眼神平静无波,但叶凌云却能感受到那目光深处的一丝审视。
她接着叶啸天的话,清冷的声音响起:“今日随秦王爷爷前来,就是…看看你如何接手这支叶家军。”
她顿了顿,补充道,“毕竟,这支军队,未来或许也是我的责任。”
她的话很直白,点明了即将到来的婚约关系,也表明了她对这支军队的关注。
叶凌云心中了然,对赵婉儿拱了拱手:“有劳公主费心。”
他明白,这是爷爷在为他铺路,毕竟赵婉儿在军中呆过,军功赫赫,而自己又是赵婉儿名义上的未婚夫!
这也算是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了。
叶啸天不再多言,带着三人走出大帐,登上点将台。
眼前景象,让叶凌云心神一震!
校场之上,黑压压一片!
五万玄甲铁骑肃然而立,鸦雀无声。
人马皆披玄色重甲,在秋阳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骑士们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胯下战马亦是神骏非凡,喷吐着白气,却无一丝躁动。
一股无形的铁血煞气弥漫开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这便是叶家军!
大乾最精锐的部队,人人皆是百里挑一的悍卒,弓马娴熟,步战无双,堪称这个时代的全能特种兵!
叶啸天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背负一张巨大铁胎弓的年轻将领身上。
“熊强!”叶啸天沉声喝道。
“末将在!”那年轻将领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他面容与熊大有七分相似,却更显精悍,尤其是一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云霄。
他便是熊大的亲弟弟,叶家军第一神射手,熊强!
“让你的人,给世子看看本事!”叶啸天命令道。
“遵令!”熊强抱拳,猛地转身,声震全场:“弓骑营!三百步!移动靶!十连射!”
命令下达,只见一队约百人的弓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与此同时,远处校场边缘,数十个披着皮甲的草靶被绳索牵引,开始快速无规则移动!
“开弓!”熊强厉喝。
百名弓骑兵在疾驰中张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行云流水。
“放!”
嗡——!
百箭齐发,撕裂空气!
箭矢如飞蝗般掠过天空,精准地钉入三百步外高速移动的草靶要害!
一轮射罢,第二轮箭雨紧随而至!十轮箭雨,连绵不绝,箭无虚发!
移动的草靶几乎在瞬间被扎成了刺猬!
这还不算完!
熊强亲自下场。他策马来到校场中央,目光锁定远处一根随风摇摆、细若发丝的旗杆绳索。
“取我弓来!”他低喝一声。
旁边亲兵立刻递上一张造型古朴、通体黝黑、弓臂上缠绕着暗金纹路的巨弓。
熊强深吸一口气,猿臂轻舒,那张需要数名壮汉才能拉开的巨弓在他手中如同玩具般被轻易拉开,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紧绷声。
他屏息凝神,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那三百五十步外、在风中飘摇的细绳。
嗖——!
一道乌光闪电般射出!快!准!狠!
只听“嘣”的一声轻响,三百五十步外,那根细绳应声而断!
悬挂的令旗缓缓飘落!
全场死寂!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好!”连叶啸天都忍不住抚掌赞叹。
叶凌云看得心潮澎湃,这就是熊强!
辕门射戟算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神乎其技!
朱剑春站在一旁,脸上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早已在叶凌云到来之前,对军中各级将领进行了“劝导”,暗示世子年少轻狂,难当大任,追随他前往岭南瘴疠之地,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本以为叶凌云今日会碰个灰头土脸,无人响应。
然而,叶凌云接下来的举动,彻底打乱了他的预想。
叶凌云向前一步,走到点将台边缘,目光扫过下方五万双或好奇、或审视、或冷漠的眼睛。
他没有用华丽的辞藻,而是用最朴实、最有力的声音,开始了他的宣讲:
“叶家军的将士们!”他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全场,清晰入耳。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岭南?瘴疠之地?蛮荒不毛?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气:“没错!岭南是苦!是难!但那里,更是我叶凌云,也是我们叶家军,未来的根基之地!是我们要亲手开垦、亲手守护的家园!”
“什么是军人?”他抛出一个问题,不等回答,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军人,不是只知道听令杀敌的机器!军人,是守护!守护身后的土地!守护家中的父母妻儿!守护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跟着我叶凌云去岭南,不是去送死!是去开疆拓土!是去建立功勋!是去为你们的子孙后代,打下一个太平富庶的家园!”
“我叶凌云在此立誓!”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凡追随我前往岭南者,家中若有妻儿老小,必须一同前往!
我叶凌云,出钱!
出安家费!
保证他们在岭南有屋住,有田种,有饭吃!
若尔等不幸战死沙场,你们的父母,我叶凌云奉养终老!
你们的妻儿,我叶凌云视如己出,抚养成人!
你们的功勋,将刻在岭南的丰碑之上,永世传颂!”
“不仅如此!”他继续抛出震撼人心的承诺,“在岭南,我将推行新的军制!
军饷足额发放!
伤残者,有抚恤!
退伍者,有安置!
有功者,必重赏!
我要让你们,堂堂正正地当兵,无后顾之忧地打仗!
让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活得有尊严!”
这番话,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五万将士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安家费?奉养父母?抚养遗孤?足额军饷?伤残抚恤?退伍安置?
这些词,对于这些习惯了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军人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们当兵吃粮,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所求不过温饱,何曾敢想死后家人能得如此厚待?
何曾敢想自己能活得如此有尊严?
朱剑春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原本的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台上的叶凌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
这哪里是什么纨绔子弟?
这分明是洞悉人性、深谙御下之道的天生领袖!
这一套“军属保障制度”,简直颠覆了千百年来军队的规矩!
其蛊惑人心、凝聚军心的力量,恐怖如斯!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
“末将熊强!愿追随世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熊强单膝跪地,声音响彻云霄!
他早已从兄长熊大那里了解了世子的变化,今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跟着这样的主上,有奔头!
熊强的带头,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末将愿往!”
“属下愿追随世子!”
“算我一个!为了家中老小!”
一些年轻的将领、渴望建功立业的士卒,纷纷热血沸腾地站了出来,单膝跪地,声浪此起彼伏!
当然,也有疑虑者。一名中年校尉排众而出,抱拳问道:“世子!岭南瘴疠横行,蛮族凶悍,我等虽不惧死,但家人随行,安危如何保障?”
叶凌云目光直视他,坦然道:“问得好!瘴疠,我已招募名医,研究破解之法!
蛮族?我叶家军铁蹄所至,自当犁庭扫穴!
至于家人安危,我叶凌云会亲自坐镇,在岭南择选安全富庶之地筑城安置!
若城破,我叶凌云第一个死在你们家人前面!”
又有人问:“世子,您所言抚恤安置,所需钱粮如山,如何保证?”
叶凌云朗声道:“岭南并非不毛之地!
沃野千里,矿产丰富!
我自有生财之道!
况且,我叶家倾尽所有,也会兑现今日承诺!若有食言,天诛地灭!”
他回答得条理清晰,信心十足,打消了许多人心中的顾虑。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最终,愿意追随叶凌云前往岭南的将士,竟有近万人!
然而,叶凌云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道:“诸位兄弟热血,凌云感激不尽!
然而岭南,百废待兴,无法容纳太多兵马。且我叶凌云有言在先,需携带家眷同行,此非易事。”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熊强和那些最先站出来的年轻面孔上:“故此,此次南下,我只带五千精锐!熊强!”
“末将在!”
“由你统领这五千人!务必挑选弓马娴熟、家眷易于迁移者!
其余兄弟,暂留临安大营,听候秦王号令!
他日岭南根基稳固,必有兄弟再聚之时!”
五千人!这是叶凌云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数字。
五万玄甲铁骑,装备精良,人吃马嚼,耗费巨大。每人携带家眷,就按一家五口算,安家费、安置费、初期粮草供应…
他必须精打细算,确保这五千人能成为他在岭南立足的核心力量,而不是拖垮财政的负担。
朱剑春看着叶凌云有条不紊地安排,心中五味杂陈。
叶凌云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期,那份沉稳、务实和天生的领导魅力,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但根深蒂固的疑虑和对叶家军未来的担忧,并未完全消除。
他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复杂神色。
老秦王叶啸天看着孙子,眼中满是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叶凌云今日的表现,无论是收服人心的手段,还是务实精明的算计,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许多关于军队建设、士卒保障的理念,连他这个老行伍都闻所未闻,却又觉得深谙人性,直指核心。
这个孙子,真的长大了,而且成长的速度,快得惊人。
赵婉儿站在叶啸天身侧,一双美目紧紧盯着点将台上那个挥斥方遒的身影。
她心中的震惊丝毫不亚于朱剑春。
诗词才华、急智应变,她已见识过。
但今日叶凌云展现出的,是真正的统帅之才!是洞悉军心、掌控大局的能力!
那份沉稳自信,那份为士卒及其家人着想的胸襟,让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叶凌云。
‘他…或许真能成为一代雄主?’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赵婉儿的心头。
她看着叶凌云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叶凌云感受着台下五千双炽热的目光,心中豪情万丈。
这五千叶家军精锐,加上熊强这柄神弓,便是他立足岭南、撬动天下的第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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