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夜·唐河
二更鼓刚过,唐河上游的风忽然变了味道。
雪片不再柔软,像被无数冰针撑开,锋利得割脸。
林冲伏在雪里,白披风与河冰连成一片,只露出半张脸,和右手里那支缠了白绫的火箭。
他身后,一百“破辽营”卒同样伏成一条白线,每人膝前摆着一只瓦罐,罐口用猪尿脬扎紧——里面是自酿的火油,混了硝石、皂角、铁蒺藜,溅火即炸。
更远处,丘岳的五十人正把最后一桶水浇在冰面上。
水落即冻,转眼凝成一层透明“瓷釉”,下面早凿好的七眼冰穴被完美掩盖。
丘岳本人蹲在第一个冰穴旁,双锤横搁膝头,虎口渗出的血珠刚冒出来就冻成红钉。
他抬头望天——雪云裂开一道缝,露出极细的一钩月,像辽人弯刀砍在天上,冷得发蓝。
王舜臣的神臂弓手藏在枯苇丛里,弓已上弦,箭却未装镞——箭头被卸掉,换上了倒钩火绒。
“先射马,后射人。”王舜臣低声重复,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
他身旁的少年弓手缺了两根手指,却用剩下的三根指稳稳扣住三石弓,弦声微颤,像一条将醒的蛇。
狼旗·萧让
三更,河面传来第一声裂响。
辽人的运粮队到了。
打头的是三十骑“雪夜狼”——萧让亲卫,皆白袍白甲,马衔枚、人噤声,只余铁蹄踏冰的钝响。
马蹄上包着牦牛皮,防滑,却也把声音闷成鼓点,一下下敲在众人心口。
萧让本人在队中:铁盔上立一只银狼首,狼眼嵌的夜明珠在雪夜里泛出幽绿,像两团鬼火。
他右手提一杆“狼牙棒”,棒头铸成狼牙交错,每一牙都淬过雪毒,擦皮即烂。
粮船随后——二十艘平底槽船,吃水极深,船舷用生牛皮蒙裹,防火箭。
船头插“萧”字大旗,旗心却绣一只仰天长啸的银狼,狼口垂下一条红绸,像叼着一截断舌。
每船配二十名篙手、三十名步卒,步卒皆执圆盾、短斧,盾面涂白,夜里望去像漂浮的骷髅。
火起·冰陷
第一支火箭升空时,带出一声极轻的“呲”,像绸缎被撕开。
紧接着,百支火箭同时离弦,火绒在空中被风拉成一条红线,直扑船帆。
“篷——”
第一团火在船帆炸开,火油四溅,像一朵赤菊忽然怒放。
生牛皮瞬间被烧穿,火舌钻进船舱,引燃粮包——包里并非粟米,而是掺了火药的“烟粮”,一烧即炸,爆出滚滚白烟,烟里混着辣椒、草乌粉,呛得人涕泪齐下。
几乎同时,丘岳双锤砸地:
“陷!”
七眼冰穴同时崩塌,冲在最前的七骑“雪夜狼”连人带马栽进冰河。
水黑如墨,马嘶未绝,已被暗流卷走。
丘岳本人更直接——双锤抡圆,一记“撼岳”砸在冰面,裂纹蛇形蔓延,把后续十数骑也吞进水里。
王舜臣的弓手此刻才发镞箭。
“嘣——”
弦声整齐得像一声闷雷,三十支倒钩箭破空,不射人,专射马头。
箭入马颈,倒钩锁住血管,马痛极狂跳,把背上骑士甩进冰河。
有骑士落水仍想攀船,被弓手第二箭直接贯颅,红雾在冰水里绽开,像水下开了一树红梅。
狼噬·蛇矛
萧让的吼声压过火啸:
“结圆阵!护船!”
剩余二十骑迅速聚成两圈,外圈蹲盾,内圈挺斧,把萧让护在核心。
盾面刷地立起,像一面白色铁墙,墙后狼牙棒探出,棒首狼眼绿光连成一条线,像给火海围上一条翡翠项链。
林冲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自雪里长身而起,白披风抖落,露出内里那袭宋军红袍,像一道裂开的血口。
蛇矛一拧,矛首寒星乱颤,人借矛势,竟从冰面滑铲而入——
“哧——”
矛尖贴着盾底缝隙钻过,挑断第一名辽兵脚筋,顺势上挑,狼牙棒脱手飞出,正砸在第二人膝弯。
林冲连人带矛撞进圆阵,红袍被火风鼓起,像一面猎猎的旗。
矛如毒龙,专咬咽喉;
盾如龟甲,却被蛇牙寻缝。
三十息,圆阵被撕开一道血口。
林冲矛尖已沾七滴血,滴在冰面,凝成七颗赤珠。
狼牙·对撼
萧让终于出手。
狼牙棒抡圆,带起一股腥风,风里有雪毒,绿莹莹如鬼火。
棒未至,先闻腥;
林冲蛇矛横挡,矛杆被狼牙咬得“咯吱”作响,火星四溅。
“宋狗,报上名!”
“八十万禁军,现征辽军林冲!”
“好,死!”
狼牙棒陡然变招——棒首狼嘴张开,竟喷出一蓬毒针,细如牛毛,在火光里闪出幽蓝。
林冲早有预料,蛇矛一抖,矛缨炸开,白缨旋成圆盾,毒针尽被卷飞。
与此同时,他左脚踢起一块碎冰,冰棱如刀,直贯萧让狼首盔的夜明珠——
“啪!”
珠碎,绿火灭。
萧让眼前一黑,狼牙棒稍偏,林冲矛尖已寻隙而入——
“噗!”
矛贯右肩,血未溅出,已被冻成红冰。
萧让却极悍,左掌弃棒,抓住矛杆,生生把林冲拖近,张口竟要咬喉!
“嘣——”
一支倒钩箭及时钻入萧让口中,自后脑贯出。
王舜臣在远处放下弓,冷冷道:
“狼牙没了牙,只剩狗嘴。”
焚舟·断流
火已烧到第七艘船。
风助火势,冰面被烤得“噼啪”开裂,裂缝里涌上黑水,水遇火又蒸成白雾,雾中人马皆成鬼影。
丘岳此刻率人推下最后一车“火礁”——
那是用空心铁球灌火油、封硫磺,外裹铁蒺藜,重三十斤,球面留一孔,塞火绒。
火球被掷上船,火绒遇热,“轰”地炸开,铁蒺藜四散,把周围辽兵打成筛子。
更毒的是,铁球内预置“水银坠”,球一裂,水银泻地,冰上立刻滑如镜面,辽兵站立不住,纷纷摔倒,被火一燎,皮开肉绽。
林冲抽矛,萧让尸身倒地,狼首盔滚进火里,夜明珠被烧得“噼啪”爆响,像两粒鬼眼最后的哀嚎。
他抬头望——
二十艘粮船,已沉七艘,焚九艘,剩四艘欲掉头,被王舜臣弓手火箭封死。
冰面碎裂,黑水翻涌,燃烧的船板在水面漂,像一条条挣扎的火龙。
雪埋·归途
四更鼓响,火势渐弱。
风忽然转了向,把烟吹向辽人残兵,白烟里夹着毒粉,呛得他们自相践踏。
林冲收矛,声音不高,却盖过火啸:
“撤!”
百名“破辽营”卒起身,白披风在风里连成一条雪线,转眼消失于河岸。
丘岳双锤互击,锤面沾的血与冰被震成红粉,他咧嘴一笑:
“狼?不过一群落水狗。”
王舜臣最后望一眼河心——
黑水托着残火,残火托着沉船,沉船托着无数未寒之骨;
冰面裂纹纵横,像一张巨大的狼脸,被火刀割得支离破碎。
他拉弓,朝夜空射出最后一支无镞箭,箭啸凄厉,像给这场劫粮盖下一枚血印——
“唐河夜冻,狼牙已折;
宋人点火,雪夜流血。”
五更未至,霜风重回寂静。
河面只剩焦黑船骨,半沉半浮,像一排被拔掉牙的狼颚,恐怕再也咬不动宋人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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