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时砚对纪川精神动荡的猜想,对了一半,却也错得彻底。
那份对镜中“陌生自己”的恐惧和不安,那份强烈的自我不认同感,确实存在,但它只是引爆这场精神海啸最表层的导火索。
真正的震源,深埋在代号K赖以运行的底层逻辑之中。
那是纪川得以在炼狱中存活至今的基石,是他模糊的无数残酷岁月的诞生地,也是他对自己都强制隐藏、永不触碰的绝对禁忌。
维持“纪川”这个名字和“代号K”这个身份所承载的特定“自我”,并非与生俱来,而是纪川在无尽的虚无和血腥中,为自己强行设定的、赖以生存的底层运行逻辑。
它的核心指令冰冷而坚定:只要“自我”不变,他就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他还有唯一永恒属于他、需要他守护的东西——这个由他定义的“自我”本身。
正是靠着这套逻辑,无论环境多么恶劣绝望,无论面对看似必死的绝境,无论未来和目标如何迷雾重重,他那强悍到近乎非人的求生欲都从未真正动摇过。
这套逻辑屏蔽了更深层的诘问——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它让他不必再去思考这个问题。或者说,对于一个没有父母亲情、没有名利欲望、没有亲朋羁绊、连名字都可能是随意拾取、未来清晰可见只有无尽杀戮的人生而言,“意义”本身就是奢侈且虚无的。
是他自己,用意志力强行编写了一个脆弱却又无比坚固的伪命题,一个名为“纪川”或“K”的意义。
这是他精神世界最底层的操作系统,是他存在的唯一锚点。
这套逻辑运行多年,从未出错。
它排斥任何外来者对“自我”定义的干扰,将纪川牢牢锁在他为自己划定的安全疆域内。
这个“自我”,是他唯一拥有的、他以为永恒不变的、完全属于他且不属于任何他人的东西。这是他灵魂的堡垒。
但是,它真的永恒不变吗?
镜中的影像,商时砚的存在,那些悄然渗透的温暖和改变……它们无声地侵蚀着堡垒的根基。
当他在镜中清晰地确认到“自我”已然改变,那份陌生的影像不再是“纪川”或“K”时,恐惧之下爆发的,是比恐惧本身可怕亿万倍的灾难——底层逻辑的断裂。
从未有过的情况!
大脑如同过载的计算机,瞬间陷入疯狂的推理风暴,试图在逻辑废墟中寻找漏洞,重建连接。
无数条路径被点亮又瞬间熄灭,每一次演算都撞上冰冷的死墙。
而就在这思维风暴席卷的同时,他的手指已经无意识地、精准地抚上了口袋里的p229冰冷的枪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像一道最终指令,穿透了混乱的思维:
【底层代码启动:确认“自我”丢失。】
【生存理由失效。】
【执行终止程序:死亡。】
【逻辑自洽:你终于丢掉了自我,那你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看来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等等,不对。”一个微弱但极其清晰的念头,像黑暗中迸溅的火星,强行插入了这毁灭性的指令流。
是“纪川”的残留意识在挣扎。“不是现在。时间不对,场合不对……还有一个人……我不能现在就走。”他想到商时砚,想到那双紧握着他的手。
然而,底层那冰冷、绝对、毫无感情的“逻辑”立刻给出了更冷酷的反诘:
【异议驳回。】
【“纪川”和“K”均已消失。】
【当前意识体身份未定义。】
【未定义体,无权限干涉躯体运行。】
【执行终止程序。】
这个冰冷到令人绝望的思考回路,在商时砚出现并强行将他带离镜面时,被暂时搁置了。
但它并未消失,如同后台运行的致命病毒,持续消耗着纪川的精神算力。
在迷宫中跌跌撞撞行走的每一秒,他的大脑都没有停止过这近乎自毁的运算。
他拼命地寻找着解法,试图在逻辑的灰烬中重新点燃一丝生存的火种。
然而,底层逻辑的混乱如同不断短路的电路板,每一次尝试都带来神经灼烧般的剧痛和更深的虚无。
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好像……确实没什么意义……?
若唯一的永恒不再,一切终将逝去,若活着的终点不过是死亡,那早一步抵达与晚一步抵达,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这些冰冷的结论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意识。
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在商时砚坚定地牵着他,一步步远离那噩梦般的镜面迷宫时,在商时砚那句“不管镜子里的你是什么样子,那都是你”如同微弱却温暖的烛火,暂时驱散了一点绝对黑暗的时刻——
纪川那混乱的核心,在短暂的“纪川”身份取回权限的瞬间,得以窥视到精神世界深处被尘封的、覆盖着厚厚尘埃的“存档区”。
他无法,也绝不敢去触碰那些被层层锁链封印的、记录着具体痛苦事件的“档案”。那些档案之后,是他灵魂无法承受之重。
他要看的,不是那些具体的内容,而是档案之上缠绕的、密密麻麻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锁链”本身。
那是他一次次给自己下的心理暗示。
如同一个技艺拙劣却永不放弃的修补匠,在底层逻辑这个脆弱的主系统之外,他不断地打上补丁,试图修复运行中出现的各种bUG和崩溃。
那些他找不到来源的莫名执着(比如对某种香烟的偏好?对某个安全屋布局的坚持?)、那些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习惯(比如任务后必须拆枪?)、甚至是对某些情绪或记忆的强制隔离……或许都源于这些深埋的、被遗忘的暗示。
原来……是这些补丁在勉强维持着系统的运行……
一个冰冷而带着自嘲的认知闪过。
崩溃了,就再打点补丁,能用就行……
现在知道了这些“补丁”的存在,对眼前这场由底层逻辑崩溃引发的滔天巨浪,毫无用处。
纪川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关于“心理暗示”本身的这个认知,以及他此刻窥视到的精神世界的“后台”景象,在他安全走出这个迷宫、精神压力稍微缓解之后,就会被某个更深层的、或许是更早时期埋下的心理暗示再次强制覆盖、彻底遗忘。
连“自己曾给自己下过暗示”这件事,也会被抹去。
这本身,或许就是某个庞大“补丁程序”的一部分,是为了防止系统因“知晓自身漏洞”而陷入更彻底的混乱?
冰冷的绝望感并未完全消退,但在这短暂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清醒中,纪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商时砚那只温暖的手。
这温度是此刻唯一真实的、能暂时对抗虚无的锚点。
他沉默地、顺从地被牵引着,走向迷宫的出口,走向暂时安全的光明。
至于那些在后台疯狂燃烧、试图寻找“活着理由”的运算线程,以及那个悬而未决的“终止程序”指令,则被这暂时的“行动指令”和外部输入的“温度信号”暂时压制,进入了低功耗的待机状态。
它们蛰伏着,等待着下一个崩溃的契机。
而纪川知道,下一次,补丁可能再也打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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