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中学的早读铃像口破锣,敲得人耳膜发颤。江川把最后一颗螺丝拧进自行车中轴,扳手往工具箱里一扔,发出一声。车主人是隔壁班的女生,红着脸递过五块钱:谢...谢谢江川。
江川接过钱塞进裤兜,指尖沾着的机油在晨光里泛着棕黑。他弯腰拍了拍车座,链条松了,骑慢点。
女生了一声,推着车往校门口走,车铃响了两下,声音发飘。江川直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关节发出轻微的声。秋老虎还没完全退去,早上的太阳已经有点烤人,水泥地上修车摊的影子缩成一小团,工具箱上的铁皮烫得能煎鸡蛋。
江川!
班长张磊的声音从操场方向传来,带着跑调的气喘。江川皱了皱眉,转过身时,张磊已经跑到面前,校服外套敞开着,领口沾着圈汗渍,头发被风吹得像团乱草。
可算找着你了!张磊弯着腰喘气,手撑在膝盖上,体育老师说...说高三篮球赛,咱班...咱班还差个人。
江川扯了扯嘴角,没接话。他捡起地上的抹布擦手,机油在布上晕开黑渍。高三篮球赛这事儿他知道,上周班会提过一嘴,没人当回事——班里男生要么埋头刷题,要么像他这样忙着校外的活,谁有空凑这热闹。
就缺个中锋,张磊直起身,眼睛盯着江川,你看你这身高,178呢,比咱班谁都高半个头。
江川把抹布扔回水桶,水花溅到张磊的白球鞋上。不去。他弯腰收拾工具箱,扳手、螺丝刀碰撞出刺耳的响,下午还得修辆电动车,人家等着要。
修啥车啊!张磊急了,伸手拉住江川的胳膊,就一节自习课的功夫!对手是三班,你忘了?上次运动会他们班故意撞咱班方阵,这次高低得赢回来!
江川甩开他的手,指节泛白。他对什么班级荣誉没兴趣,但三班那几个确实有点欠——上个月在车棚故意踹倒他修了一半的自行车,车圈弯了三根辐条,他花了整整两小时才校直。
就一节自习课?江川问,声音有点冷。
对对对!张磊连忙点头,第四节课开始,顶多打到午休前!打完你该修啥修啥,我帮你跟车主说声,晚半小时交车行不?
江川盯着张磊看了几秒。班长眼睛里红血丝混着期待,像只被踩了尾巴还强装镇定的兔子。他想起上周张磊偷偷往他桌肚里塞了袋牛奶,说是他妈多买的,其实江川看见他自己啃的是干馒头。
江川低声骂了句,弯腰合上工具箱,钥匙。
张磊愣了一下。
车摊钥匙,江川扯下腰间的铁链,扔过去,锁好。
张磊手忙脚乱接住钥匙,铁链上挂着的铜铃铛响了一声。哎!好!他把钥匙塞进裤兜,转身就往教学楼跑,我去跟体育老师说!你赶紧去器材室拿球衣!15号!就剩15号了!
江川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校服后摆扫过煤渣跑道,扬起一小团灰。他啧了声,抓了抓头发,往器材室走。
器材室在操场角落,铁皮屋顶被晒得发烫,门轴锈得厉害,推开时响得像哭。管理员老李头趴在桌上打盹,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评剧,声音调得很低。
拿球衣。江川敲了敲柜台。
老李头猛地惊醒,眼镜滑到鼻尖,他揉了揉眼睛:哪个班的?
高三七班,15号。
老李头了一声,转身从货架最底层拖出个纸箱,翻了半天,扔过来一件红色的球衣。就这件了,洗了没干,自己拧拧。
江川接住球衣的瞬间,眉头皱得更紧。布料硬邦邦的,带着股霉味和汗馊味,领口泛黄,左胸印着的号数字边缘起了毛,右下角还有块深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橙汁。他拎着球衣对着光看,后背靠近肩胛骨的地方有个指甲盖大的破洞,风一吹,布料往里凹。
没别的了?
都让高一的抢光了,老李头打了个哈欠,爱要不要。
江川没再说话,把球衣搭在胳膊上往操场走。路过教学楼时,几个女生抱着书本从身边经过,叽叽喳喳讨论着哪个班能赢。他低头看了看胳膊上的球衣,布料蹭着皮肤,糙得像砂纸。
篮球场在操场正中央,水泥地面裂着缝,用白漆画的边线淡得快要看不清。篮筐的网子烂了一半,垂下来的塑料条在风里晃悠。三班的人已经到了,正在热身,其中两个江川认识——上次踹他自行车的黄毛和瘦高个,正对着他这边笑,露出白森森的牙。
川哥来了!张磊从场边跑过来,手里拿着个掉漆的篮球,快热身!马上开始了!
江川把球衣往铁丝网上一扔,开始脱外套。里面的旧t恤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贴在身上凉飕飕的。他拿起球衣往头上套,领口勒得脖子疼,袖子短了一截,手腕露出一大块,衣摆刚好盖到肚脐。
合身不?张磊凑过来看。
江川扯了扯衣角,没说话。他弯腰捡球,手指刚碰到球面就顿了顿——球皮磨得发亮,接缝处开了个小口,能摸到里面的内胆。
凑合打。他拍了两下球,篮球在地上弹起的声音发闷,像敲在棉花上。
七班的队员陆续到了,加上江川一共五个人。除了张磊,另外三个都是戴眼镜的书呆子,其中一个抱着膝盖做拉伸时,眼镜滑下来砸在地上,镜片磕出个豁口。
川哥,你打中锋,张磊蹲在地上画战术,用树枝在泥土地上划拉,等会儿抢篮板,咱班就靠你了。
江川了一声,目光扫过对面的三班。黄毛正在运球,动作花哨,球在指尖转了个圈,引来场边几个女生的尖叫。瘦高个站在篮下,踮着脚摸篮筐,手指超过篮筐半掌。
裁判是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双方队员入场!
江川跟着队友走到球场中央,鞋底踩在水泥地上有点滑。他站在三班中锋对面,那男生比他矮半个头,但肩膀宽实,胳膊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对方冲他咧嘴笑,露出颗虎牙:新来的?以前没见过啊。
江川没理他,盯着地上的球。
跳球开始时,江川几乎是凭着本能起跳。他跳得比对方高,指尖碰到球的瞬间,却不知道该往哪拨。球在空中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弧线,直接飞到了三班黄毛手里。
张磊的喊声从旁边传来。
江川落地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手掌擦过地面,粗粝的水泥磨得皮肤发烫。他没顾得上看,转身就去追黄毛。对方运球速度很快,左晃右突,江川伸手去断,却慢了半拍,指尖只碰到对方的衣角。
嘀——哨声响起,裁判举手:防守犯规!
江川喘着气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得厉害。阳光直射在脸上,球衣领口的汗渍蹭得脖子发痒。他扯了扯衣领,看见场边稀稀拉拉站着几个观众,大多是高一的学生,抱着矿泉水瓶,眼神里带着看热闹的好奇。
三班罚进一球后,比赛继续。球传到江川手里时,他明显愣了一下。张磊在他左边大喊:这边!传过来!江川抬手就扔,球却飞得太高,直接砸在了篮板侧面,发出的一声闷响。
川哥!看准了再传!
江川没说话,弯腰去捡滚到脚边的球。掌心火辣辣地疼,他低头看了看,刚才擦破的地方渗出血珠,混着灰尘,红得发黑。
接下来的十分钟,江川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他不会运球,拿到球就往篮筐扔,十次有八次砸在篮板上;他不会配合,队友跑位时他站在原地不动;但他抢篮板时像头蛮牛,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来就往球的方向扑。
有次球飞到界外,眼看就要出界,江川整个人扑了出去,重重摔在煤渣跑道上。煤渣嵌进掌心的伤口里,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抓着球往回爬时,听见三班黄毛的嗤笑:傻叉。
江川把球扔给张磊,没回头。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煤渣,黑色的颗粒嵌在布料纹路里,拍不掉。
中场休息时,比分停在18:23,七班落后5分。张磊蹲在地上画战术,声音都哑了:等会儿打挡拆,江川你别乱跑,就站篮下抢板。
江川靠在篮球架上,仰头喝水。搪瓷缸子是从家里带来的,里面的凉白开带着股铁锈味。他看着对面三班的队员勾肩搭背地说笑,黄毛正用毛巾擦汗,露出的胳膊上纹着个歪歪扭扭的字。
川哥,还行不?戴眼镜的书呆子递过来半管牙膏状的东西,云南白药,抹手上。
江川接过来,挤了点在掌心。冰凉的刺痛感瞬间窜上来,他龇了龇牙,胡乱抹了两下。
裁判吹哨时,江川把搪瓷缸子放在场边,站起身。球衣后背已经汗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贴着脊椎往下淌,破洞的地方能看见里面的皮肤。他活动了下手腕,掌心跳动的疼痛提醒着他刚才的摔倒。
阳光移到了西边,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裂开的水泥地上,像个歪歪扭扭的1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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