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碎玉轩回来后，年世兰心头的疑云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甄嬛的病看似无懈可击，但那一点微妙的违和感，如同雪地里的墨点，在她心中悄然晕开。
她并未立刻采取行动，只是让周嬷嬷和颂芝更加留意碎玉轩和太医院的动静，自己则依旧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六宫事务中，扮演着公允持重的皇贵妃。
然而，延禧宫那边的消息，却先一步传来了。
这日深夜，翊坤宫大部分宫灯已熄，只留了几盏守夜的烛火。年世兰刚将睡熟的弘晟交给乳母，周嬷嬷便悄无声息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与凝重。
“娘娘，”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咱们的人，今夜终于摸清了些眉目！”
年世兰眸光一凛，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周嬷嬷一人：“说。”
“那小太监，今夜又去了梅林。咱们的人远远盯着，这次他并非埋东西，而是极其小心地从一株老梅树根部的空洞里，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周嬷嬷语速加快，“等他走后，咱们的人冒险靠近那树洞探查，虽不敢将东西取出，但闻到了极其浓烈的怪异药味，与上次土里的味道相似，却更刺鼻！而且……树洞周围的雪地上，发现了极少量散落的、颜色诡异的粉末，像是某种药材研磨后洒落的。”
“可取了粉末样本？”年世兰立刻问。
周嬷嬷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用干净丝帕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少许灰绿色中带着诡异紫红的粉末，量极少，若不仔细看，几乎与尘土无异。
“奴才大胆，用干净的银簪挑了一点回来。”周嬷嬷道，“不敢多取，怕被察觉。”
年世兰凑近，轻轻嗅了嗅。那粉末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辛涩之气，隐隐还有一丝甜腻的腥味，闻之确实令人心头一阵烦恶。她立刻用丝帕掩住口鼻。
“这绝非寻常香料或药材！”年世兰脸色沉了下来，“可能看出是什么？”
周嬷嬷摇头：“老奴见识浅薄，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但闻这气味，绝非善物！娘娘，安常在偷偷藏匿此等诡异之物，其心叵测啊！”
年世兰盯着那点粉末，心中念头飞转。安陵容到底想做什么？这东西是给谁用的？她自己？不可能。皇上？她还没那个胆子直接谋害圣驾。那是……后宫其他嫔妃？
一个名字瞬间划过她的脑海——甄嬛！
甄嬛“久病不愈”，症状似是咳疾虚弱，若有人暗中下药，慢慢损耗其根基，岂非正好掩人耳目？
而安陵容擅香，通过香料或药物暗中下手，正是她所长！且她昔日依附皇后，与甄嬛早有旧怨，如今皇后倒台，她地位尴尬，会不会是想借甄嬛之事，重新寻找靠山，或是……向自己投诚？毕竟如今执掌六宫的是她年世兰。
但这只是猜测。安陵容心思深沉，未必如此简单。
“太医那边可有消息？”年世兰问。
“正要回禀娘娘。”周嬷嬷道，“咱们暗中查访了太医院几位可靠的老人，旁敲侧击打听。得知近两个月，确实有一位姓卫的太医，曾数次私下配过一些安神定惊的药材，分量不大，但其中有几味药……据那位老太医酒后失言，说那几味药若与某些特殊香料混合，用量稍有不慎，便可能损伤心脉，令人日渐虚弱……”
“卫太医？”年世兰皱眉，“他与延禧宫可有往来？”
“明面上并无。但咱们的人查到，卫太医的一个远房表亲，在御花园当差，而安常在的那个小太监，与御花园那个表亲，似是同乡，有过几次往来。”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起来！
年世兰的心跳微微加速。若真是安陵容在暗中对甄嬛下手，其目的为何？仅仅是为了报复？还是想借此搅浑后宫之水，从中渔利？甚至……是想将这把火，引到别处？
她猛地想起皇帝赐给甄嬛的那几支绿萼梅。御花园……安陵容的小太监也常去御花园……这其中会不会有关联？
“那卫太医，如今何在？”
“三日前，卫太医已向太医院告假，说是家中老母病重，需回乡探望，已获准假期，离京去了。”
离京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年世兰眼底寒光一闪。是巧合，还是被人故意支开？
“娘娘，咱们现在该如何？”周嬷嬷请示道，“是否要派人截下那卫太医？或是……直接去查抄那树洞里的东西？”
“不可！”年世兰立刻否定，“打草惊蛇，反倒落人口实。安陵容既然做得如此隐秘，必然留有后手。我们若无确凿证据贸然行动，她大可抵赖，甚至反咬一口。那树洞里的东西，暂时不要动，派人日夜盯死，看看还有谁会去接触。至于卫太医……”她沉吟片刻，“派人暗中跟上，查清他老家何处，是否真的归家，路上有无异常。但绝不可暴露身份。”
“是！”周嬷嬷应下。
年世兰看着那点诡异的粉末，心思电转。安陵容这条线，必须紧紧抓住，但不能急。眼下，或许可以借此，再去探一探碎玉轩的虚实。
“颂芝。”她扬声唤道。
守在外间的颂芝立刻进来。
“明日，以本宫的名义，挑些上好的血燕和温补药材，再添几匹软和的云锦，给碎玉轩送去。就说本宫瞧莞贵人病体虚弱，特意赏她的，让她好生养着。”年世兰吩咐道，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另外，告诉莞贵人，就说明日太医院当值的刘畚刘太医，最擅调理妇人虚损之症，本宫已吩咐下去，明日让他去给莞贵人请个脉，好好瞧瞧。”
刘畚？颂芝和周嬷嬷都是一怔。刘畚医术尚可，但在太医院中并不以妇科见长，且此人似乎……与华妃娘娘从前并无太多交集。
年世兰看着她们疑惑的神情，淡淡道：“照本宫说的去做便是。”
她倒要看看，甄嬛接到这份“关怀”，尤其是指定了并不相熟的刘太医去请脉时，会作何反应。是欣然接受，还是……会想办法推拒？
若她推拒，那这“病”恐怕就真有蹊跷了。
颂芝虽不解，但仍是恭敬应下：“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周嬷嬷将那小包粉末重新仔细收好，低声道：“娘娘，这东西……”
“找个绝对稳妥的地方收好。”年世兰眼神锐利，“或许日后，这便是扳倒毒蛇的七寸。”
夜深人静，翊坤宫重归寂静。
年世兰却毫无睡意。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带着梅林方向飘来的、若有似无的冷香。
那冷香之下，似乎隐藏着更诡谲、更致命的毒息。
安陵容，甄嬛……还有这后宫之中，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
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这场博弈，越来越有趣了。
她也必须，更加小心才行。
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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