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李村时,日头已经偏西。三叔公的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头。吸干血的狗……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阴邪感,仿佛跗骨之蛆,并未因我们逃出深山而消散,反而在这看似平静的人间村落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爹的脸色也一直很凝重,他沉默地背着我,沿着那条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土路,加快了脚步。路两旁是收割后略显空旷的田地,偶尔能看到几个还在劳作晚归的农人,他们看到我们这对行色匆匆、衣衫狼狈的陌生父子,大多只是投来匆匆一瞥,便又埋头干活。这种漠然,比起小李村村民那种带着警惕的好奇,反而让我觉得稍微自在一些。
二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爹腿伤未愈,背着我走得很是吃力,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在夕阳下闪着光。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心里难受,几次想下来自己走,都被他无声地拒绝了。他只是把我往上托了托,脚步更加坚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四合,远山只剩下模糊的剪影。就在我快要趴在爹背上睡着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连绵的灯火,比小李村的零星灯火要密集和明亮得多。
“到了,山阳县城。”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
走近了看,这山阳县城比我想象的要大。一道不算很高的土坯城墙蜿蜒环绕,城门口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两个抱着长枪、没精打采靠墙打盹的守城兵丁。城门洞开,进出的人流稀疏,大多是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的百姓。
我们混在稀疏的人流中走进城门,并没有受到什么盘查。城内的景象让我这个从小在闭塞山村长大的孩子看得有些眼花。虽然已是夜晚,但街道两旁不少店铺还开着门,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和灯笼,酒旗迎风招展。饭馆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和嘈杂的人声,杂货铺的柜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偶尔还有马车或轿子吱呀呀地驶过,引得路人纷纷避让。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食物的香气、马粪的骚味、脂粉的甜香,还有人群聚集特有的那股暖烘烘的、略带浑浊的气息。这一切,都充满了鲜活而嘈杂的“人气”,与深山里的死寂阴冷截然不同。
爹显然也对县城不太熟悉,他背着我在不算宽敞的街道上慢慢走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落脚点。我们这身破旧带伤的打扮,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来不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最终,爹在一条相对僻静、灯光昏暗的小巷口停下。巷子深处有一家挂着“悦来客栈”破旧招牌的小店,门脸窄小,灯光昏黄。
“今晚先住这里吧。”爹低声说,背着我走了进去。
客栈大堂不大,只摆着几张油腻的方桌,一个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脚步声,伙计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到我们的模样,眉头皱了皱,没什么热情地问:“住店?”
“一间下房,再弄点吃的。”爹将我放下,从怀里摸索出几个在路上用兽皮换来的铜钱,放在柜台上。
伙计掂量了一下铜钱,撇撇嘴,丢过来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二楼最里头那间。热水自己打,吃的只有阳春面。”
房间果然狭小阴暗,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但比起破庙和山洞,这里已经算是天堂了。爹打了盆热水,仔细地帮我擦了脸和手,又给自己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伙计送来的两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我们却吃得格外香甜。热汤下肚,驱散了夜寒和疲惫。
吃饱后,我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爹就坐在床边守着我。窗外传来隐约的更梆声和远处街市的零星喧哗。暂时安全的环境让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锣声,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呼喊:
“各家各户注意啦!县衙有令!近日城中多发牲畜离奇暴毙事件,死状诡异!官府悬赏缉拿妖邪!有提供线索者,重赏!”
“更夫巡夜,小心火烛——防妖邪——!”
那喊话声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我的睡意驱散得无影无踪!我猛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爹同样震惊的眼神!
牲畜离奇暴毙?死状诡异?
小李村的黑狗……山阳县城的牲畜……
那东西……竟然已经蔓延到县城里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这山阳县,恐怕也并非安全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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