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安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无力，回到了村里。
当他将上游张地主“截流改道”的消息，在祠堂里公之于众的时候，整个白鹿村，都炸了锅。
“什么？截流？”
“这张天杀的！他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
“这背后，肯定是鹿承祖那个挨千刀的在搞鬼！”
乡邻们群情激奋，一个个抄起家伙，就要去找张地主拼命。
“都给我站住！”白承业将惊堂木，重重一拍，镇住了场面。“现在去拼命，能解决问题吗？张地主家，养着上百号家丁，咱们这点人，去了，就是以卵击石！”
“那咋办？哥！”白承安也急了，“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咱们的救命水，被他给抢走吧？”
白承业在堂上，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报官？张地主占的是自家的地，引的是公家的水，于法理上，竟挑不出太大的错处。县太爷就算向着他们，怕也只能是“调解”，不可能强行让对方填了渠。
硬斗？更是行不通。
这，是一个死局。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族长，各位叔伯。”鹿显宗从角落里，站了起来，那张清瘦的脸上，写满了决绝。“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祸，是我鹿家惹出来的。就该，由我鹿家，去了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少年的身上。
“你想干什么？”白承业问。
“我去，找我叔。”鹿显宗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地坚定，“我去劝他，收手。”
“你？”白承安摇了摇头，“没用的。他已经疯了，不会听你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鹿显宗对着白承业，深深一揖，“族长，请您，准我出村一趟。无论成与不成，明日天黑之前，我必给您，一个答复。”
白承业看着他那双充满了血丝、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鹿显宗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连夜，赶到了邻县。
他在一座破败的院落里，找到了那个他名义上的“家”。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酒气和草药味。鹿承祖，正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对着一轮残月，喝着闷酒。他的腿，在阴雨天，开始泛着丝丝的疼。
“你来干什么？”他看到鹿显宗，眼中，没有半分亲情，只有冰冷的戒备。
“叔，”鹿显宗在他面前，站定，“收手吧。”
“收手？”鹿承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狂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收手？我看着白家那帮人，因为没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心里，痛快得很！我就是要让他们，也尝尝，我当年，走投无路的滋味！”
“可您这么做，也会害了整个白鹿滩！”鹿显宗的眼中，充满了痛苦，“那里，不光有白家，还有王大叔，有李二婶，还有……咱们鹿家几十号族亲啊！渠里没了水，他们的地，一样会绝收！您这是，在拿咱们自家人的命，去赌一口气啊！”
“他们的命，关我屁事！”鹿承祖将手里的酒碗，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当初，我被白家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谁站出来，替我说过一句话？！”
他又指着鹿显宗，眼中，充满了怨毒。“还有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你现在，倒有脸，来替他们，求情了？！”
“叔！”鹿显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我求您了！算我求您了！您恨白家，您冲我来！您要打要骂，要我的命，都行！求您，别再折腾那些无辜的乡亲了！行不行？”
鹿承祖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他那颗早已被仇恨填满的心，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然而，也仅仅，是一丝而已。
“滚！”他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你再敢，替白家，说半个字。我就当，没你这个侄儿！”
鹿显宗，绝望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那座院子。他知道，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拔不掉了。
他没有立刻回村。他一个人，在县城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走进了县城里，最大的一家铁匠铺。
“掌柜的，”他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放在了柜台上，“我，想打一样东西。”
……
白鹿村这边，白承业和白承安，也想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兄弟俩，把所有的族人，都召集到了祠堂。
“乡亲们，”白承业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也写满了决绝，“求人，不如求己。既然，上游的水，指望不上了。那咱们，就自己，在这渠里，造水！”
他将一张连夜画好的图纸，展开在众人面前。
“我爹那本《农桑杂记》上，还记着一个法子。叫‘筑闸蓄水’！”
“咱们的白鹿渠，虽然断流了。但咱们村里，还有三口深井！那井里的水，是活水，是取之不尽的！我决定，从今天起，举全村之力，就在这主干渠，靠近咱们南坡地的位置，修一座水闸！”
“咱们白天，把闸门关上，用人力，用车，把那三口井里的水，一担一担，一车一车地，运到渠里，把它蓄起来！等到晚上，再开闸放水！集中灌溉！”
“这，是个笨法子，也是个苦法子！但，这是咱们，眼下，唯一的活路！”
这个法子，虽然艰难，却给了所有绝望的乡邻，一丝新的希望。
“干！”
“族长，我们听你的！”
一场规模更加宏大的“人力抗旱”大战，再次，在白鹿滩，打响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鹿承祖的计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毒辣。
就在他们热火朝天地，开始修筑水闸的时候。鹿承祖，竟也带着人，在白鹿渠，靠近他们鹿家地界的那一段，叮叮当当地，也修起了一座水闸！
而且，他修的位置，比白家的，更靠上游！
白承业得知消息，立刻带人前去质问。
“鹿承祖！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鹿承祖坐在一旁，得意地笑道，“白族长，你这话问得奇怪。只准你们白家筑闸蓄水，就不准我鹿家，为自家的田地，做点打算了？”
“你……”白承-业气得说不出话来。
“白族长，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鹿承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这座闸，比你的，高三尺，也比你的，更牢固。以后，这渠里，哪怕是天上落下来的雨水，也得先，把我这儿蓄满了，才能，流到你们那边去。”
“从今往后，”他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笑容，“这白鹿渠的水，我鹿承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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