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承祖那座新修的水闸,像一把巨大的锁,死死地锁住了白鹿渠的咽喉。
白家这边,几十号人辛辛苦苦从井里运来的水,刚在渠道里蓄了浅浅的一层,就被那道水闸,尽数截了去。自家的地,依旧干得冒烟;鹿家的地,却因为这双份的水源,变得泥泞不堪。
乡邻们的怨气,终于达到了顶点。
“族长!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王老汉提着一把铁锹,第一个就冲进了祠堂,“咱们累死累活,到头来,全便宜了鹿家那帮王八蛋!这活,没法干了!”
“就是!他鹿承祖不仁,就休怪咱们不义!今晚,咱们就抄家伙,去把他那破闸,给它砸了!”
祠堂里,群情激奋。
白承业看着众人那一张张被愤怒和绝望烧得通红的脸,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知道,硬砸,是最愚蠢的法子。鹿承祖巴不得他们去砸,只要他们先动了手,理亏的,就成了白家。到时候,他再去官府一告,白家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可不砸,又能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白承安,缓缓地站了起来。
“哥,各位叔伯,”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闸,是要毁。但,不是用砸的。”
他又将那本《农桑杂记》,摊在了桌上,翻到了“水利篇”。
“鹿承祖以为,他学了咱们的样,就能卡住咱们的脖子。但他却不知道,这筑闸,有筑闸的学问;这毁闸,自然,也有毁闸的门道。”
他指着书上的一幅小图,那上面,画着一个造型古怪的、如同巨型剪刀般的铁器。“这叫‘破龙爪’,专门用来从水底下,对付木石结构的堤坝。鹿家的那座闸,我看过了,根基不稳,全靠着几根埋在水下的松木‘龙骨’撑着。只要能绞断那几根‘龙骨’,不用咱们动手,水流自己,就能把它冲垮!”
他又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白景琦和几个年轻后生。“但是,这活,风险太大。鹿家在那边,肯定有防备。咱们不能硬闯。”
一个周密的、甚至可以说是阴险的计划,在他的脑海里,迅速成型。
……
当天夜里,鹿显宗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关在屋里,读着书。
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来人,是鹿承祖的一个心腹家丁。
“显宗少爷,”那家丁的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我家少爷,请您过去一趟。有……有好事,要跟您商量。”
鹿显宗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来到鹿承祖的房里,只见鹿承祖正对着一桌酒菜,自斟自饮,满面红光。
“显宗,来了?”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来,陪叔喝一杯。今天,叔高兴!”
“叔……哥……有什么喜事?”
“天大的喜事!”鹿承祖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我刚得到消息,白家那帮蠢货,撑不住了!他们今晚,就要狗急跳墙,带人来,砸咱们的水闸!”
鹿显宗的心,猛地一沉。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鹿承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他们必经的那条小路上,挖了几个陷阱。不深,也就齐腰,摔不死人。但上面,都铺满了削尖的竹子和碎瓦片!只要他们掉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等抓住了他们,咱们就人赃并获,连夜,把他们捆了,送到县衙去!‘聚众滋事,毁坏水利’!这罪名,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他看着鹿显宗那张已经变得毫无血色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
“显宗,你,是咱们鹿家,唯一的读书人。到时候,这状子,就由你来写!让你,亲手,把白家,送上绝路!也让你,在全村人面前,证明,你,到底姓什么!”
鹿显-宗端着那杯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推到了悬崖的边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从鹿承祖的房里出来,他没有回家,而是像一个游魂一样,径直,走向了白家的祠堂。
祠堂里,灯火通明。白承安,正对着那把刚刚从县城取回来的、还带着铁腥味的“破龙爪”,跟白景琦,交代着什么。
“承安叔……”
白承安回过头,看到是他,并不意外。
“他,跟你说了?”
鹿显宗点了点头,将鹿承祖的全部计划,和盘托出。
“……陷阱,就在……就在渠边那片芦苇荡里。他还让……让我写状子……”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白承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好。”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剩下的事,交给我。”
鹿显宗走后,白景琦忍不住问:“二叔,那咱们,今晚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白承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他不是想请君入瓮吗?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
三更天,月黑风高。
十几条黑影,扛着棍棒,果然,出现在了通往水闸的那条小路上。为首的,正是白承-业。
他们故意,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都跟紧了!家伙都拿稳了!”
埋伏在芦苇荡里的鹿承祖,听到动静,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
“来了!都给我准备好!”
眼看着,白承-业一行人,就要踏进那片布满了陷阱的区域。
突然——
“咕——咕咕——!”
一声凄厉的猫头鹰叫,从远处的林子里,响了起来!
白承-业的脚步,猛地一顿!
“有埋伏!撤!”他一声令下,十几条黑影,瞬间,就退回到了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鹿承祖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警觉!
“追!别让他们跑了!”他急了,第一个,就从芦苇荡里,冲了出来!
然而,他刚跑出两步,脚下突然一空!
“啊——!”
一声惨叫,他整个人,竟直挺挺地,掉进了自己亲手挖的陷阱里!
紧接着,他手下的那些家丁,也一个个,如下饺子一般,纷纷掉进了那些早已被白家人,做过了手脚的陷阱里!
陷阱里,没有削尖的竹子,也没有碎瓦片。只有厚厚的一层,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又湿又滑的烂泥!
鹿承祖和他手下的那帮人,在泥里,挣扎着,叫骂着,狼狈不堪,却怎么也爬不上来。
就在这时,白承安领着另一队人,从他们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鹿承祖,”他站在陷阱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泥里扑腾的众人,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这么晚了,在这儿挖坑捉鱼呢?收成,可还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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