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田的离世,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给白鹿村的兴旺势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霜。
村里的主心骨,走了。
乡邻们的心里,都空落落的。他们看着那个,虽然已经接任族长多年,但似乎一直活在父亲光环之下的白承业,心里,都犯着嘀咕。
“老族长这一走,承业族长他……他一个人,镇得住场子吗?”
“是啊,那鹿家,虽然倒了。可人心这东西,难说啊……”
这股子弥漫在村庄里的、看不见的忧虑,白承业,比谁都感受得真切。
他知道,他必须,立刻,做点什么。
父亲的“头七”刚过,他便敲响了祠堂的钟,召集了全村的户主,举行他接任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村民议事会。
祠堂里,气氛,庄严肃穆。
白承业一身重孝,站在堂前。他没有先说村务,而是先,对着父亲那刚刚立上的新牌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然后,他才转过身,面对着堂下那几百双,充满了审视和探寻的眼睛。
“各位叔伯乡亲,”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地沉稳,“我爹,走了。但他临走前,给我,也给咱们整个白鹿村,留下了三样东西。”
他指着祠堂门楣上,那块刻着乡约的木板。
“第一样,是规矩!是我白鹿村安身立命的铁规矩!我白承业今日,就在此立誓,只要我当一天族长,这石碑上的每一个字,都将是悬在我头顶上的刀!我若有半点私心,半点违背,就让我,死后,无颜去见我爹!”
他又指着祠堂后院,那座早已被填满的公仓。
“第二样,是饭碗!是咱们全村人,在这灾荒之年,能活下来的命根子!我白承业也在此立誓,只要我当一天族长,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仓里的粮,只多不少!绝不让咱们白鹿村,再有一个人,因为饥饿,而外出逃荒!”
最后,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那个,站在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儿子,白景琦身上。
“第三样,”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却充满了力量,“是希望。是我白家,也是咱们白鹿村,未来的希望。”
他对着白景琦,招了招手。
“景琦,上前!”
白景琦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走到父亲的面前,跪了下来。
白承业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自己的大拇指上,缓缓地,褪下了那枚“耕读为本”的铜扳指。
他没有立刻,将它戴在儿子的手上。而是,将它,用一根红绳,穿了起来,郑重地,挂在了白景琦的脖子上,贴着他的胸口。
“从今天起,”他按着儿子的肩膀,一字一顿地,对全村人宣布,“我儿景琦,便是我白氏宗族的‘宗子’,是我白鹿村,下一任族长的唯一继承人!往后,村里的大小事务,他都将,随我一同,参与,学习!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他的脸面,就是我白家的脸面!”
他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充满了期许和严厉。
“景琦,你,可愿意,担起这份,比你年纪,还要沉的担子?”
白景琦抬起头,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只有一种,被赋予了重任后的、庄重的肃穆。
“儿子……愿意!”
“好!”白承业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那你就,当着全村人的面,也立个誓吧!”
白景琦转过身,面对着黑压压的乡邻,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白景琦,今日,在此立誓!必将,恪守乡约,勤学村务,辅佐我父!不负……不负乡亲们所托!”
就在这时,祠堂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鹿显宗领着鹿兆山,也来了。他手里,捧着一块用红布包裹的匾额。
他没有进祠堂,只是在门口,站定。
“承业族长,”他对着堂上的白承业,拱了-拱手,称呼,充满了敬意,“听闻族内大事,家父新丧,未能亲至。显宗,特代我鹿氏一族,前来道贺。”
他又将手里的匾额,递给了上前的白承安。“这是……我鹿家,送的一点贺礼。贺族长,承继大业;也贺,少族长,初立宏志。”
白承安解开红布,只见那匾额上,是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族长大吉”。
他知道,鹿家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全村人,表态。他们,承认了白承业的绝对权威,也承认了,白景琦的继承人地位。
白承业走下堂来,对着鹿显宗,郑重地,回了一礼。
“有心了,显宗兄弟。”
一场潜在的、关于“权力真空”的信任危机,就在这场庄重的、充满了仪式感的“立储”大典中,消弭于无形。
仪式过后,白承业将儿子,叫到了书房。
“景琦,今天,你做得很好。”他欣慰地点了点头,“但是,记住,‘少族长’这个名头,是荣耀,更是枷锁。从今天起,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白家的脸面。”
他将一本厚厚的、白鹿村的《田亩人丁册》,放在了儿子的面前。“从今天起,你每日里,除了读书练拳,还要再加一门功-课。就是跟着我,跟着你二叔,学着,管村里的事。从这最小的收粮,到那最烦的邻里纠纷调解,你都得,一件一件地学,一桩一桩地看。”
他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你要看清楚,这村里,谁是真心向着咱们的,谁,又是那墙头草。更要看清楚,鹿家那帮人,是真心悔改,还是……面服心不服。别像你鹿承祖叔叔那样,只会争眼前的利益,忘了,人心,才是最大的田地。”
白景琦跪在地上,认真地听着。
“爹,我记住了。”
而另一头,鹿家的院子里。
鹿显宗也在对着那个比他小了几岁,却名义上,是鹿家下一代继承人的鹿兆山,进行着一场截然不同的“教诲”。
“兆山,”他指着祠堂的方向,声音,很平静,“你今天,都看到了?”
“看到了,爹。”鹿兆山点了点头,眼中,却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不屑,“不就是当个‘太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长大了,也当!”
“当家,不是靠说的。”鹿显宗摇了摇头,他将一本算盘,和一本药材铺的账本,放在了鹿兆山的面前。“从今天起,你也该学点真本事了。你不用去学什么‘仁义道德’,那个,咱们鹿家,学不来,也用不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的悲哀。
“你就学这个。”他指着那本账本,“学着,怎么让一文钱,变成两文钱;学着,怎么跟人,讨价还-价;学着,怎么在最坏的年景里,也能保住自家的这点家当,不被人吞了,不被人抢了。”
“你不用去当什么好人。”他最后,摸了摸鹿兆山的头,轻声说,“你只要,学着,别再让你爷爷,和你爹的悲剧,重演一遍,就行了。”
喜欢白鹿原续集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白鹿原续集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