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兆山的劝告,鹿兆山并没有听进去。
他看着那个依旧满脸天真、试图用“仁义道德”来束缚自己的堂哥,心里,只有鄙夷。
他觉得,鹿显宗,跟白家的人一样,都是一群被规矩框傻了的蠢货。
但他,没有再跟鹿显宗争辩。他学会了,他父亲鹿承祖身上,唯一值得他学习的东西——伪装。
“哥,你说得对。”他的脸上,换上了一副“幡然悔悟”的表情,“是我想岔了。放虫子,确实是缺德事。这事,就当我没说过。咱们,还是本本分分地,做生意。”
鹿显宗看着他,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天夜里,鹿兆山便亲自,带着两个最心腹的家丁,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他手里,提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不断发出“嗡嗡”声的瓦罐。
那里面,装的,正是他从一个专门伺候粮仓的“粮耗子”那里,高价买来的“麦蛾虫”的虫卵。这种虫子,一旦进了粮囤,不出半月,就能将整仓的粮食,都蛀成一堆空壳和粉末。
他没有直接去白家的公仓。他知道,那里,防备森严。
他的目标,是白家祠堂后院,那个专门用来存放“良种”的小型粮囤。
他知道,毁了白家的口粮,只会激起民愤。但毁了他们赖以翻身的“良种”,那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祠堂后院的守卫,相对松懈。鹿兆山三人,轻易地,就翻过了院墙。
那小粮囤,就静静地,立在院子的角落里。
鹿兆山对着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一个家丁上前望风,另一个,则熟练地,从怀里掏出工具,撬开了粮囤底部的出粮口。
鹿兆山将手里的瓦罐,凑了过去,正要将里面的虫卵,倒进去。
突然——
“什么人!”
一声暴喝,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大网,从天而降!与此同时,地面上,一层早已铺好的、厚厚的白灰,被他们的脚步,踩得四散飞扬!
“不好!中计了!”
鹿兆山心里一惊,转身就要跑。可他的脚,刚一抬起,就踩在了自己人刚才撬锁时,洒落在地上的桐油上,脚底一滑,“噗通”一声,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那显眼的白灰。
转瞬之间,十几支火把,从四面八方亮起!白承安领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护村队员,将他们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鹿兆山,”白承安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只被打碎的、还在往外爬着虫子的瓦罐,又看了看鹿兆山那张沾满了白灰、又惊又怒的脸,脸上,一片冰冷的笑意,“这么晚了,带着‘宠物’,来我白家的粮囤做客?真是……稀客啊。”
鹿兆山看着那满地的白灰,和他自己脚下那清晰无比的、沾满了白灰的鞋印,他知道,自己,人赃并获,再也无法抵赖。
祠堂里,灯火通明。
白景琦第一次,以族长的身份,坐上了那张象征着权力和威严的太师椅。他的父亲白承业,和二叔白承安,则分坐两旁。
堂下,跪着灰头土脸的鹿兆山三人。
“鹿兆山,”白景琦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年的清亮,却已经有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知罪?”
鹿兆山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用一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好,你不认。”白景琦点了点头,“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对着身旁的白承安,使了个眼色。
白承安站起身,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
原来,白景琦虽然年轻,但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和二叔,耳濡目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争强斗狠的少年。当鹿兆山,用“价格战”来挖他墙角的时候,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早已让白承安,盯死了鹿家的一举一动。
鹿兆山派人去买“麦蛾虫”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白承安的耳朵里。
于是,便有了今晚,这场“请君入瓮”的大戏。那铺在地上的白灰,不仅是为了留下脚印,更是为了防止他们,趁乱逃脱。
“……鹿兆山,”白承安最后说道,“你以为,你比你爹聪明。你错了。你跟你爹,一样蠢。都蠢在,把别人,当成了傻子。”
鹿兆山听完,浑身一颤,终于,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
白景琦看着他,缓缓地站起了身。
“乡亲们,”他对着那些闻讯赶来、义愤填膺的乡邻们,朗声说道,“我知道,大家伙儿,都恨不得,把这个畜生,送官查办,千刀万剐!”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白景琦,今天,不想再让他,脏了县太爷的公堂。”
“咱们,就按乡约办!”
他走到堂前,一字一顿地,宣布了判决。
“乡约里写着,‘破坏他人财物者,当十倍赔偿’!‘屡教不改者,当从重处罚’!”
“我议:罚你鹿家,赔粮二十石!充入公仓!让你亲眼看看,你毁掉一仓粮,就要赔上一仓粮!”
“另外!”他加重了语气,“念你,年少无知,受父辈仇恨蒙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我也不罚你跪,也不罚你做苦役。我罚你,去县衙大牢里,待上一个月!让你,也去尝一尝,你爹当年,待过的滋味!让你,也好好地,在那四面墙里,想一想,你鹿家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这个判决,既狠,又绝。
赔粮二十石,足以让刚刚缓过一口气的鹿家,再次倾家荡产。
送官坐牢一个月,更是要让他,也尝一尝“王法”的滋味,彻底打断他心里那根名为“侥幸”的脊梁!
鹿兆山听到这个判决,身子一软,彻底地,瘫倒在了地上。
县太爷,在收到白景琦亲笔写的、附上了所有“人证物证”的信之后,当即便派人,前来提人。
临走前,鹿显宗找到了那个即将被押往大牢的、他名义上的“弟弟”。
他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说一句同情的话。
他只是,将一本崭新的、他亲手抄录的《乡约》,放在了鹿兆山的手里。
“路上,看看吧。”他说,“或许,你会明白,你,到底,输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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