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承祖的“造谣”计策，像一把淬了毒的、无形的软刀子，悄无声息地，割向了白家的咽喉。
他没有自己出面，而是让他那个新收的心腹，一个平日里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远房侄子，将那番“丢了十两银子，又恰好在白家柴房附近，捡到了白景琦荷包”的说辞，像一把淬了毒的种子，不经意地，撒进了村里那几个最爱嚼舌根的婆娘耳朵里。
一传十，十传百。
不到半天功夫，整个白鹿滩，都刮起了一股风言风语的邪风。
“听说了吗？鹿家遭贼了！丢了十两银子！”
“何止是遭贼！听说啊，那贼，手脚不干净，把偷来的钱藏起来的时候，把自己贴身的荷包，给掉在了白家的柴房门口！”
“白家的柴房？那……那荷包是谁的？”
“还能是谁？白家如今当家的那个，白景琦呗！”
唾沫星子，真的能淹死人。起初，乡邻们还大多不信。王老汉第一个就站出来，指着那传谣的婆娘的鼻子骂：“放你娘的屁！景琦那娃，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能干那事？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可这谣言，说的人多了，再加上鹿家的人，在旁边，有意无意地，唉声叹气，添油加醋。听的人，心里，也就难免，会犯嘀咕。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可是十两银子！”
“是啊，白家族长，家大业大，可谁会嫌钱多烧手呢？”
“再说了，要是没这回事，那鹿家，敢这么说吗？这可是要结死仇的！无风不起浪啊。”
人心，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它敬畏“仁义”，却也更容易，被“利益”和“猜忌”，所动摇。
白景琦，第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他走在村里，总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双异样的眼睛，在盯着他。那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乡邻，如今，见到他，眼神躲闪，言辞也变得客套而又疏远。
“族长，您……忙着呢？”
一句普普通通的问候，此刻听来，却像一根根扎在心里的刺。
“爹，二叔，”他回到祠堂，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愤怒和委屈，“他们……他们这是在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去找那鹿承祖算账！我非得让他，把这张臭嘴，给我撕烂了不可！”
“你去，能怎么样？”白承安摇了摇头，“他只会说，他什么也没说过，都是乡邻们自己胡猜的。这种事，死无对证。你越是着急，别人，就越以为，你是心里有鬼。”
白承业看着儿子那张涨得通红的脸，缓缓地，开了口。
“景琦，你记住。对付脏水最好的法子，不是跟它比谁更脏。而是，站在最高处，让太阳，把它给晒干了。”
他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走。既然，他们都想看。那咱们，就开祠堂，开柴房，让全村的人，都来看个清楚，看个明白！”
……
当天下午，白家祠堂门口的铜锣，被敲响了。
这是乡约订立以来，第一次，因为“谣言”，而召集的村民议事会。
全村的人，都来了。他们将白家的祠堂内外，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好奇和紧张。
鹿承祖，也被“请”了来。他站在人群里，脸上，故作无辜，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得意的冷笑。他就是要看，白景琦，怎么当着全村人的面，自证清白！
白承业没有多说废话。他领着众人，径直，走到了那间引发了所有风波的柴房门口。
“各位乡亲，”他指着那扇紧闭的柴门，朗声说道，“我听说，村里有传言，说我儿景琦，偷了鹿家的十两银子，就藏在这柴房里。”
“好！”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今天，我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这门，打开！咱们，就一寸一寸地搜，一寸一寸地看！看到底，是我白家，出了个不肖子，还是某些人，心怀叵测，血口喷人！”
说着，他便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吱呀——”一声，柴门，开了。
里面，堆满了半屋子的干柴和一些老旧的农具，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
“搜！”
几个胆大的乡邻，第一个就冲了进去。他们翻开柴堆，挪开农具，把每一个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别说是十两银子，就连一个铜板，都没找到！
“没有！啥也没有！”
“就是！连个老鼠洞，都给掏了！干净得很！”
乡邻们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向了人群里的鹿承祖。那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鹿承祖的脸色，开始变了。但他还在强撑着。
“没……没搜到，也不代表，就不是他偷的！或许……或许是他，早就把钱，给转移了！荷包！荷-包的事，你们怎么说？！”
“转移了？”白承业冷笑一声，“好，那我再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转过身，对着祠堂的方向，喊了一声：“周先生！有劳了！”
周秀才从祠堂里，缓缓地走了出来。他手里，捧着一本蒙学的《考勤册》。
“各位乡亲，”周秀才走到堂前，将考勤册，翻开到三天前的那一页，“鹿家丢钱的日子，是三天前的晌午。大家伙儿，都来看看。那一天，从清晨的卯时，到傍晚的酉时，我白鹿蒙学，举行了一场算术小考。白景琦，作为族长，亲自监考，一整天，都和老朽，以及学堂里的二十几个学童，待在一起，从未离开过半步！这上面，有老朽的亲笔记-录！更有这满堂的学童，可以作证！”
“这，就是他的，‘不在场证明’！”
这一下，是彻底的，铁证如山！
人群，彻底炸了锅！
“我就说，景琦那娃，不是那样的人！”
“造谣！这是赤裸裸的造谣啊！”
“太缺德了！真是太缺德了！鹿承祖！你安的什么心！你这是要毁了咱们村族长的名声啊！”
所有的咒骂声，像潮水一样，朝鹿承祖，涌了过去。
鹿承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他看着那本考勤册，看着周围那些愤怒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败了。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丢人，更无地自容。
他再也待不下去，拨开人群，像一只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从那天起，鹿承祖，便彻底地，没脸再见人了。他整日，就把自己锁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鹿家的所有事务，都只能，交给了那个他最看不上、也最不信任的鹿显宗。
鹿显宗，在风波平息后，独自一人，来到了白家的书房。
他对着正在看书的白承业，深深地，鞠了一躬。
“承业叔，”他的声音，充满了愧疚，“我叔他……不对。我……我替他，给您，给景琦哥，道歉。”
他又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叔，您放心。从今往后，只要有我鹿显宗在一天，鹿家，就绝不会，再起任何事端。我……我拿我这条命，跟您保证。”
白承业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成长起来的少年，看着他那双不再有迷茫、只剩下担当的眼睛，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再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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