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惑心中疑窦丛生,如乱麻纠缠,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然而他瞥了一眼身旁的不敬,见其神色虽淡,然而手中不知何时已将腕上的念珠解了下来,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高人也自有考量。
他心中想道:“这小和尚平日惫懒,一旦认真,必有深意。他既已出头盘问,此刻我再插言,反倒乱了方寸。”
一念及此,他便按捺下心头翻涌的疑虑,索性将身体往椅背里又靠了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杯边缘,摆出一副静观其变的姿态,目光却锁在霍刚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韩廷见霍刚语焉不详,只提高人,心中既有先前被压下的火气,又有在刘惑面前表现一番的意思。是以嗤笑一声,语带尖酸地嘲讽道:“高人?呵,霍帮主,什么了不得的高人,说出来也让小可开开眼界?莫不是哪个庙里跑出来指点江山的野狐禅,或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吧?”
霍刚对刘惑与不敬尚有几分敬畏忌惮,对韩廷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却是积怨已深,此刻被他冷嘲热讽,登时勃然大怒,猛地转头,豹眼圆睁,虬髯几乎要根根竖起,声如震雷般吼道:“黄口小儿!你懂个屁!井底之蛙,也敢妄议日月之辉?以你这点微末身份和浅薄见识,那位高人只怕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看你,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见识?”
“你……!”
韩廷被当众如此辱骂,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青,手指着霍刚,眼看就要不顾一切发作。
“阿弥陀佛。”
就在这火药桶即将再次点燃之际,不敬那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韩施主,稍安勿躁。是非曲直,总要听个明白。还请让霍施主将话说完。”
他的目光落在韩廷身上,那双看似无神,甚至有些涣散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定力。
韩廷被这不敬一看,心头没来由地一凛。他仔细打量这灰袍僧人,见他身形微胖,气息内敛,确实不像身负上乘武功的模样,但那眼神却又让他隐隐觉得不简单。再想到刘惑对其的看重,韩廷强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狠狠瞪了霍刚一眼,终究还是将冲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哼!”
不敬这才转向霍刚,依旧是那副温吞吞的样子道:“霍施主,请继续吧。”
霍刚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不敬。此时霍刚脸上肌肉扭曲,显是内心挣扎激烈到了极点,半晌,才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叹道:“大师非是我霍某人存心隐瞒,实在是那位‘高人’的来头太大。大得惊人!小人真是连提起他的名讳,都觉得心惊肉跳,双腿发软啊!”
不敬闻言,两道浓密的眉毛微微蹙起,眼中首次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缓声道:“阿弥陀佛。小僧只知佛门有云,众生平等。即便是九五之尊、当今圣上,威加海内,似乎也不至于让霍帮主这等江湖豪杰,畏之如虎,连名讳都不敢提及吧?”
霍刚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无奈。
“大师……您是方外高人,自然不懂我们这些在泥泞里打滚的苦处。您说得对,当今圣上?那对我们这些跑江湖、混码头的苦哈哈来说,实在是云端上的神仙,八竿子也打不着!他老人家一句话能让江山变色,可落到洛阳这小小地界,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可这位就不一样了!”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恐惧,声音压得更低,仿佛生怕隔墙有耳。
“他……他就是这洛阳城的天。是这十三朝古都真正的主子。在这洛阳城里,他老人家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就是一言九鼎。上至官府衙门,下至三教九流,黑白两道,无论是明面上的章程,还是暗地里的规矩,都要仰他鼻息,看他的脸色行事。官府老爷要坐稳位置,得向他问路;江湖同道要开山立柜,得向他拜码头!说他老人家是这洛阳城真正的主管?嘿,那是说轻了。他是这洛阳地界活着的阎王爷!”
此言一出,画舫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不敬那总是带着几分睡意的眼睛,此刻骤然睁开一线。
刘惑更是心头剧震,摩挲玉杯的手指猛地停住。他这位松江首富之子,见惯了江南豪商巨贾的威风,也听闻过朝堂重臣的权势,但能将一座千年帝都,卧虎藏龙之地掌控到如此地步,令一个桀骜不驯的江湖帮派首领畏之如虎、连名讳都不敢提的人物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两人心中的好奇瞬间被点燃,如同燎原之火。这洛阳城中,竟隐藏着如此一位手眼通天,权势熏天的神秘巨擘?此人究竟是谁?!
只听霍刚又道:“两位,小人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若小人此刻胆敢在此地说出那位高人的名讳,只怕过不了半个时辰,这番话就会一字不差地传入他老人家的耳朵里!这洛阳城以及周边,于他而言,便如掌上观纹,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刘惑和不敬,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祈求。
“公子、大师,您二位是过江的强龙,是这洛阳城的过客。无论在此地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于他老人家那等云端之上的人物而言,不过是清风拂山岗,无伤大雅。事后拍拍衣袖,自可逍遥远去。”
“可小人不一样啊!小人一家老小,海沙帮上下数百口弟兄,根都在这里。还要靠着这洛阳城的水陆码头讨一口饭吃。今日之事,就算最终传入他老人家耳中,以他老人家的胸襟气度,或许只当是蝼蚁的几声聒噪,根本不屑一顾。”
他话虽如此,眼中却无半分侥幸,只有更深的忧虑。
“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江湖风波恶,人心更难测!万一……万一哪句话犯了忌讳,惹得他老人家心中稍有不快……他老人家甚至无需亲自动手,只需一个眼色,一道无声的谕令……我海沙帮在这中原大地,便再无立锥之地!想再踏入中原半步,恐怕比登天还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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