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鱼还在湍急水流中为未竟的化龙梦怅然失神时,穹顶之上忽然传来一道不辨来源的威严声响——那声音似钟鼓轰鸣,又似惊雷滚过,厚重得能震得涧水微微震颤,瞬间便压过了涧水的咆哮,在整个龙门峡谷间回荡:“化龙试炼,今日终结!”
话音落时,原本奔涌如怒马的龙门下流水域,竟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骤然褪去了狂暴。湍急的浪涛不再冲撞嶙峋的岩石,不再卷起雪白的泡沫,反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渐渐化作潺潺的浅流。水流温柔地漫过石滩上的青苔与碎石,偶尔泛起细碎的涟漪,仿佛在为这场持续数日、轰轰烈烈的试炼,画上一个沉静而庄重的句号。
先前簇拥在龙门下的鱼儿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没有预想中的欢呼,也没有失意的喧哗,只有尾鳍轻轻划开水面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峡谷里格外清晰。它们摆动着早已疲惫的身躯,鳞片上还沾着搏斗时留下的泥痕,三三两两地离开这片承载了无数希望与失落的水域。残存的天光透过涧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它们黯淡的鳞片上,竟连往日的光泽都消散了大半,只剩满目的落寞。
一条通身缀着胭脂红斑点的鲤鱼,此刻正甩着无力的尾鳍,尾尖在水中拖出淡淡的水痕,跌跌撞撞地奔到另一条体型稍大的红鲤身前。还未等母亲开口询问,它便一头扎进母亲展开的胸鳍下,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晶莹的泪珠混着水流滚落,在水中散成细碎的光点。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哭道:“妈妈……这次……这次我又失败了……我明明已经离龙门那么近了,就差一点点,可浪头偏偏把我打了下来……”
母鲤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张开胸鳍,将瘦弱的孩子紧紧拢在怀里,像是要为它挡住所有的委屈。它自己的眼眶也渐渐泛红,大颗的泪珠砸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又迅速被浅流带走。过了许久,它才轻轻蹭了蹭孩子的背,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孩子,别哭了……这就是命啊……我们鲤鱼一族,世世代代想跃过龙门化龙,本就是难如登天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成功……”
“可我不甘心!”红花鲤鱼猛地抬起头,眼中还挂着泪珠,瞳孔里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我看到了!刚才有一条银鳞鱼,就是因为旁边的花鳞鱼用尾巴托了它一把,才借着力气跃上去的!如果当时也有人这么帮我一下,我肯定也能跃过去的!”它说着,又忍不住低下了头,尾鳍轻轻拍打着水底的碎石,满是不甘。
听着孩子的话,母鲤的哭声更甚了,胸鳍微微颤抖着,连身体都开始摇晃:“妈妈知道……妈妈都知道……我的孩子何尝不够努力啊!这些年,你为了练跳跃,多少次撞得鳞片脱落、脊背淤青,每次疼得睡不着,也没喊过一声苦,妈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都怨妈妈,没本事给你找门路,也没什么厉害的关系能帮你铺路……只能让你自己硬闯,受了这么多委屈……”
不远处,另一场截然不同的对话正在上演。一条鳞片泛着墨色光泽的黑鳞鱼,同样带着满身的失落凑到母亲身边,原本想在母亲怀里寻求一丝安慰,可还没等它靠近,母鲤便猛地甩动尾鳍——那尾鳍坚硬如铁,重重地抽在它的侧身上。
“啪”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水域里格外刺耳。黑鳞鱼被抽得一个趔趄,身体像片落叶般直直飞出两米远,重重撞在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上才停下。它忍着侧腹传来的剧痛,委屈地摆了摆尾,鳞片上的光泽都黯淡了几分,不解地抬头看向母亲,声音带着哭腔:“妈妈,你为什么打我?我也失败了,心里本来就难受,你不安慰我就算了,怎么还动手啊?”
黑鳞母鲤的眼神凌厉如刀,尾鳍在水中重重一扫,激起一圈水花,溅得周围的碎石微微晃动:“我打你,是因为你活该!你自己好好想想,刚才试炼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它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要是不那么坏,少点心眼,对身边的鱼释放一点善意,刚才那么多鱼在拼尽全力往上冲,说不定就有人愿意帮你一把,你也能借着那股劲跃过龙门!可你呢?满脑子都是算计,对着那条比目鱼恶语相向,还故意用身体撞它、挡它的路——你释放的全是恶意,别人只会恨你、防你,怎么可能会帮你!”
黑鳞鱼垂下头,眼神躲闪着,小声嘀咕:“可……可万一我对别人好了,别人还是不帮我呢?那我做的不就白费了吗?”
“万一别人帮呢?”母鲤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急切,甚至连胸鳍都开始微微颤抖,“我们家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没背景,没关系,族里本就不富裕,为了让你能来参加这次化龙试炼,我和你爸爸几乎耗尽了族里积攒多年的灵珠,求了多少人才换来一个名额!你这一路,确实也尽了全力,日夜不停地练体力、练技巧,妈妈都看在眼里。可到了龙门下,光靠自己的力气不够时,不就该赌一把吗?赌有没有那一丝机会,赌有没有贵人愿意伸个手——有,你就成功化龙,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咱们就认了这个命,至少努力过、不后悔!可你倒好,偏偏要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调戏比目鱼,得罪其他的鱼,这不是把原本可能存在的机会,亲手推远了吗?”
黑鳞鱼咬了咬唇,尾巴在水里烦躁地扫了扫,低声说:“可我看那些成功化龙的鱼,也不见得就比我强多少啊……它们就是运气好,刚好遇到了机会而已!”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可机会不会一直等你!”母鲤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些,眼神却依旧严肃。它缓缓游到黑鳞鱼身边,用尾鳍轻轻碰了碰它侧腹的伤口,动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孩子,这次试炼输了没关系,咱们还有下次机会。但你得记住一句话——没有机会的时候,就自己释放善意,去制造机会!制造千百个机会,哪怕只有一个有用,也是幸事了。这是妈妈活了这么多年,能给你的,唯一的忠告了。”
黑鳞鱼沉默了,它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望着远方龙门顶端那若隐若现、即将熄灭的金光,第一次没有反驳母亲的话。水流依旧轻缓,带着无数鲤鱼的失落与沉思,缓缓流向远方的江河,也将这场试炼的教训,刻进了每一条鱼的心里。
暮色渐浓,龙门外的珊瑚丛泛着暖融融的光晕,粉的、红的、橙的珊瑚枝交叠在一起,像是为水底铺了一层彩色的绒毯。九公主敖玥攥着八公主的衣袖,另一只手紧紧拉住壮壮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连指节都透着几分紧张。她垂着睫,眼尾那抹淡粉的鲛珠纹样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是落在肌肤上的星光,声音里带着几分未散的急促:“八姐,我明日便要随壮壮回深海龙宫了,今日是特意来辞行的,还想跟你说些心里话。”
八公主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一片微凉,忙用自己的掌心裹住她的手,温声劝道:“妹妹莫急,既然要走,咱们姐妹俩正好趁这机会多说说话。再说了,我们还等着喝你和壮壮的喜酒呢,到时候可不能少了我的喜糖!”
“一定!”敖玥用力点头,眼底瞬间泛起光亮,连之前的紧张都消散了大半。
话音刚落,就见花胖和银溪从珊瑚丛后探出头来——花胖怀里还抱着半块没吃完的珍珠糕,雪白的糕屑沾在嘴角,像粘了片小雪花;银溪则握着一柄玄铁剑,剑身上的水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闪烁,泛着冷冽的光泽。敖玥抬眼望去,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忽然灵光一闪,往前迈了两步,裙摆扫过海底的细沙,激起细碎的涟漪,连带着周围的小银鱼都跟着散开又聚拢。
“花胖,银溪,”她清亮的声音在海底传开,带着几分认真,连语气都比平时郑重了些,“你们愿不愿意加入东海龙宫,跟着我和壮壮做事?”
花胖嘴里的珍珠糕差点喷出来,他忙用力咽下去,手忙脚乱地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公主您说啥?我们……我们也能去龙宫?您没跟我们开玩笑吧?”银溪也收了玄铁剑,往前凑了两步,指尖轻轻绞着衣角,眼神里满是期待,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没等敖玥再开口解释,两人就齐齐躬身,腰弯得几乎贴到水面,声音里满是雀跃:“我们愿意!多谢公主成全!”
花胖直起身时,耳朵尖还泛着红,他忍不住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满是激动:“俺知道,若不是壮壮把俺们当朋友,在公主面前提俺们的事,俺们哪有这机会。再说了,银溪的剑法厉害,俺的力气也大,往后在龙宫,肯定能帮上忙,不算给公主丢脸!”银溪也跟着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玄铁剑的剑柄,眼底满是认真,像是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敖玥看着两人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眼,眼尾的鲛珠纹样也跟着亮了几分,却还是放缓了语气,补充道:“不过呢,龙宫有龙宫的规矩,你们初来乍到,对宫里的事务还不熟悉,得从侍卫做起,跟着老兵学规矩、练本事,慢慢熟悉龙宫的情况。你们愿意吗?”
这话一出,花胖的动作顿了顿,银溪也微微垂了眼,两人脸上的雀跃稍减,却没有丝毫犹豫。不过一瞬,他们就又抬起头,眼神比刚才更坚定了些,像是淬了光。花胖先开了口,声音里没了刚才的雀跃,多了几分郑重:“公主,俺们懂。壮壮是龙宫的功臣,本事大,地位高,俺们跟他没法比。您肯给俺们机会,让俺们能在龙宫立足,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漂泊,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俺们怎么会不愿意。”
银溪也跟着接话,声音清清脆脆的,却透着股韧劲,像水底坚韧的海草:“花胖说得对。俺们听说,龙宫那些能跃过龙门、成了上仙的龙,哪一个不是从守宫门、巡海域的基层侍卫做起的?没有真本事,就算给了高位,也坐不稳,迟早会出岔子。俺们愿意从基层做起,一点一点学,总有一天能帮上公主和壮壮的忙。”
花胖跟着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向往,连眼睛都亮了:“可不是嘛!有壮壮这样的好朋友在,往后俺们要是有不懂的,还能向他请教,少走很多弯路。再加上俺们自己多练、多学,说不定哪天也能像壮壮一样,在龙宫闯出点名堂。就算不能平步青云,能护着公主、护着龙宫,也值了!”
银溪也用力点头,伸手拍了拍花胖的胳膊,动作里满是默契:“对!俺们一定好好做,不辜负公主的信任,也不辜负壮壮的推荐!”
敖玥看着两人眼里的光,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欣慰:“好,我信你们。明日一早,你们便随我一同回龙宫吧,到时候我让龟丞相给你们安排住处和差事。”
一旁的八公主看着这一幕,也笑着摇了摇头,拉了拉壮壮的衣袖,低声道:“你这两个朋友,倒真是性情中人,直爽又踏实,以后定能帮上你们不少忙。”壮壮也笑了,他看着花胖和银溪的背影,眼底满是欣慰:“他们性子直,心眼实,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只要给他们机会,定不会让人失望的。”
暮色渐深,龙门的灯火亮了起来,一盏盏挂在珊瑚枝上的灯笼泛着暖光,映得水底一片通明。敖玥握着八公主的手,又看了看壮壮、花胖和银溪,心里那点离别的愁绪,渐渐被对未来的期待取代了,连周围的水流,都仿佛变得更温暖了些。
三日后,东海龙宫的喜庆气顺着洋流漫到了百里之外——从宫门到水晶殿,一路挂满了珍珠串成的灯笼,每颗珍珠都有拇指大小,里面映着暖金色的光,风一吹就轻轻晃动,晃出细碎的光晕,像是把整片星空都摘下来挂在了水底。珊瑚枝被能工巧匠雕成了并蒂莲的模样,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缀在殿柱两侧,与珍珠灯笼相映成趣。连往来的虾兵蟹将都换上了绣着祥云的新甲,甲片在灯光下泛着银光,走路时都忍不住把腰杆挺得更直些,连平日里慢吞吞的蚌精都加快了脚步,蚌壳里藏着刚打磨好的彩珠,要给这场婚礼添份喜气。
敖玥站在水晶殿的台阶上,身上穿着一身淡紫的宫装,领口袖口绣着银线的龙纹,精致又华贵。她指尖拂过栏杆上刚镶嵌好的夜明珠,冰凉的珠子被她的指尖焐得泛起柔光,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连眉梢都染上了胭脂般的艳色,像是藏了满心的欢喜。她身后的龟丞相捧着厚厚的礼单,老花镜滑到了鼻尖,胡须随着念诵的动作轻轻颤动,声音都带了颤:“西海送来千年暖玉一对,说是能安神暖身,还能滋养灵力;南海呈上火珊瑚屏风,屏风上雕刻着百鸟朝凤的纹样,连凤凰的羽毛都用金线勾勒,格外精致;北海还派了鲛人乐师,明日吉时便来奏乐,说是要为婚宴添些热闹……”
敖玥摆了摆手,目光越过龟丞相的肩头,落在不远处忙得团团转的身影上,忍不住笑着扬声:“哪吒,慢些忙,莫要碰翻了那坛桂花酿!那可是我特意让人从人间寻来的上好佳酿,要留到婚宴上给大家品尝的,可不能被你打翻了!”
哪吒正扛着一捆鲛绡布往殿里走,那鲛绡白得像月光,薄得能透光,被他火红的混天绫衬得格外亮眼。闻言脚下一顿,混天绫扫过地面,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溅在旁边的海草上,让翠绿的海草轻轻摇晃:“九公主放心!这点活计,还难不倒我!别说一坛桂花酿,就算是十坛,我也能护得好好的!”说着就转身进了殿,刚走两步,就见一只灰褐色的小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头,翅膀尖还沾着海底的细沙,像粘了层小泥点,嘴里却叼着一枚亮晶晶的彩贝,彩贝上的纹路像彩虹般绚烂,声音叽叽喳喳的:“哪吒哪吒,你看我寻到的彩贝!壳上有彩虹的纹路,可好看了!给九公主当嫁妆,好不好?”
这小麻雀正是羽隐客,此刻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满是期待地看着哪吒。哪吒失笑,腾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脑袋,动作放得极轻,生怕碰疼了它:“好,等会儿一并交给龟丞相,让他找人串成发簪,九公主戴在头上,肯定好看。”羽隐客立刻欢叫一声,扑棱着翅膀又往珊瑚丛飞去,看样子是要再寻些宝贝来,非要把九公主的嫁妆凑得满满当当才肯罢休。
水晶殿内,侍女们正忙着布置喜堂,红色的鲛绡布挂在殿梁上,与珍珠灯笼的暖光交织在一起,映得整个大殿都红彤彤的,满是喜庆的氛围。龟丞相捧着礼单,还在一一核对宾客送来的贺礼,时不时叮嘱身边的小虾兵:“把西海送来的暖玉放在内殿的玉案上,小心些,别摔了;南海的火珊瑚屏风就放在殿门两侧,让宾客们一进来就能看到……”整个龙宫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婚礼喜悦中,连水流都仿佛带着甜甜的笑意,在宫殿间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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