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司衙门的偏厅里,烛火摇曳。沈清辞和白芷坐在下首的条凳上,面前是一位面容严肃、却语气还算客气的书办。方才宴席上的混乱仿佛一场梦魇,此刻只剩下笔录时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沈姑娘,照你所说,你只是应李员外之邀,前去献制药膳,对园中熏香及那‘迷仙引’一事,并不知情?”书办抬起头,目光锐利却不失分寸地看向沈清辞。
沈清辞神色平静,微微颔首:“回大人的话,确实如此。民女只是一介厨娘,凭手艺糊口,受邀献艺,只关注灶台之事。至于主家所用何香,园中藏有何物,实非民女所能知晓。”她语气诚恳,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破绽。白芷在一旁紧张地绞着衣角,连连点头。
书办沉吟片刻,又问了几个关于宴席流程、周娘子言行的问题,沈清辞皆对答如流,言辞谨慎,不涉猜测,只陈述所见。她心知,巡检司的出现绝非偶然,自己此刻言多必失,唯有配合,方能尽快脱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笔录完成。书办看了看墨迹未干的供词,点点头:“好了,有劳沈姑娘。情况我等已大致了解,姑娘可先回去了。若后续再有疑问,或许还需请姑娘前来协助。”
沈清辞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起身福礼:“民女明白,定当随传随到。多谢大人。”
走出衙门时,天色已近黄昏。斜阳余晖给州府的青砖黛瓦镀上了一层暖金色,街市恢复了往常的喧嚣,仿佛几个时辰前李园那场风波从未发生。但沈清辞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五味轩门口,清风、常山等人早已望眼欲穿。见到沈清辞和白芷安然归来,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没事吧?衙门没为难您吧?”
“到底怎么回事啊?听说李员外和周娘子都被抓了?”
沈清辞看着一张张关切的脸,心中暖流涌动,疲惫也消散了大半。她摆摆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虚惊一场,只是例行问话,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具体缘由,官府自有公断,咱们莫要妄加议论。大家都辛苦了,快进去说话。”
回到后院,沈清辞才将今日惊险大致说了一遍,隐去了神秘女子和自身猜测,只说是李园私藏禁香事发,巡检司及时赶到。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后怕连连。
“我就说那周娘子不是好人!”清风气得跺脚,“果然藏着这么歹毒的东西!还想拉姑娘下水!”
常山闷声道:“多亏官府来得及时!”
陶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姑娘平安就好!”
正说着,吴伯和静玄师太也闻讯赶来。见到沈清辞无恙,两人神色稍松。
“没事就好。”吴伯沉声道,“李园之事,我已打听过了。那‘迷仙引’确是宫中流出的禁香,危害极大。周氏此次难逃干系,李员外也脱不了监管不严之责。此事闹得不小,背后牵扯恐深,近期应无人敢再明着打五味轩的主意了。”
静玄师太捻动念珠,淡淡道:“福祸相依。经此一事,五味轩‘药膳正宗、身家清白’的名声,反倒更响了。只是,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手。清辞,你需更加谨言慎行。”
沈清辞郑重应下:“清辞明白,定不负师太和吴伯教诲。”
当晚,五味轩早早歇业。沈清辞虽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坐在灯下,反复回想今日种种。巡检司的时机太过巧合,像是有人算准了局面,在她最危急时出手。是齐太医?还是陆公子?亦或是……那个两次警示她的神秘女子?她究竟是谁?为何要帮自己?
正当她思绪纷乱之际,窗外传来三声极轻的、类似鸟儿啄食的“叩叩”声,节奏与她所知的所有暗号都不同!
沈清辞心中一凛,握紧袖中短剑,悄声问:“谁?”
窗外静默一瞬,一个刻意压低的、略带沙哑却难掩清越的女声响起:“故人。白日廊下,草香为引。”
是那个神秘女子!沈清辞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窗户。
月光下,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狸猫般轻巧地翻窗而入,落地无声。她依旧穿着一身利落的灰色劲装,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身上带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薄荷与不知名草叶的清冽气息。
“是你……”沈清辞低声道,心中戒备未消,“多谢姑娘数次出手相助。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为何要帮清辞?”
那女子拉下面纱,露出一张清秀中带着英气的年轻面庞,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她抱拳一礼,动作干脆利落:“沈姑娘不必多礼,在下柳烟,奉家师之命,暗中护卫姑娘周全。”
“家师?”沈清辞一怔,“令师是……”
“家师姓齐,讳怀远。”柳烟微微一笑。
齐太医!沈清辞恍然大悟,心中巨石落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原来是齐老先生高足!清辞多谢齐老先生救命之恩,也多谢柳姑娘屡次援手!”她连忙还礼。
柳烟摆手:“姑娘客气了。家师说姑娘是璞玉,心性纯良,却卷入是非,特命我暗中相护。前番警示,只因时机未到,不便现身。今日李园之事,亦是家师料定对方必在宴席发难,故提前布置,借巡检司之手除之。”她语速快而清晰。
“齐老神医妙算!”沈清辞由衷赞叹,又疑惑道,“只是……柳姑娘今日也在李园?那‘迷仙引’……”
柳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那罐‘迷仙引’,是我趁乱放入后堂的。周艳娘此人,乃是‘暗香阁’安插在州府的一枚棋子,专司以香药控制、笼络官员内眷,为某些人铺路。家师早已留意,只是苦于证据。此次她将主意打到姑娘头上,正好借此机会,人赃并获。”
沈清辞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齐太医竟是借她为饵,引蛇出洞,一举铲除了周娘子这个祸害!这计策环环相扣,可谓老辣。她心中对那位未曾谋面的齐太医,更添几分敬畏。
“那……李员外他?”
“李员外虽非‘暗香阁’核心,但与某些势力过往甚密,借此敲打,也是警告。”柳烟解释道,“姑娘日后在州府行医问药,有此次‘清白’记录,会少许多麻烦。”
沈清辞心中感激不尽,再次道谢。她看着柳烟,好奇地问:“柳姑娘身手如此了得,那日窗外警示,还有那‘醒神蓟’……”
柳烟笑了笑,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雕虫小技,让姑娘见笑了。那‘醒神蓟’是我师门秘药,少量可提神辟瘴,那日追踪一‘暗香阁’探子,不慎沾染了些气息。至于传信,不过是些江湖小把戏。”她说着,从怀中取出几根暗绿色的干草茎,“此物气味特殊,不易察觉,可用于短距传讯或追踪。那猫是意外,我本将草渣弃于僻静处,不想被它误食了。”
一切疑团豁然开朗。沈清辞看着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同龄女子,心中既钦佩又羡慕。
柳烟正色道:“沈姑娘,周艳娘虽除,但‘暗香阁’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或许会暂时蛰伏,但定会卷土重来。家师让我转告姑娘,日后行事,仍需如履薄冰。我会留在州府,暗中护卫,姑娘但有异动,可凭此物寻我。”她递给沈清辞一枚小巧的、刻着云纹的木质哨子,“遇急事,吹响它,声音常人难闻,但我能感知。”
沈清辞郑重接过哨子,只觉责任重大:“清辞谨记,有劳柳姑娘了。”
柳烟点点头:“夜色已深,姑娘早些歇息。我就在附近,姑娘安心。”说罢,她对沈清辞抱拳一礼,身形一闪,已如青烟般消失在窗外夜色中。
柳烟走后,沈清辞握着那枚尚带余温的木哨,心潮起伏。今日之险,竟牵扯出如此深的背景,更得了齐太医和柳烟这般强援,真可谓因祸得福。有柳烟在暗中相助,她感觉踏实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日,果然如吴伯所料,李园风波在州府传得沸沸扬扬,五味轩和沈清辞的名字也随之广为人知。只是,这次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探究的传闻,而是“身家清白、被恶徒构陷、得官府明察”的正派形象。前来光顾的客人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些,其中不乏带着同情和敬佩之意的。甚至有几位那日在李园受过惊吓的官眷,特意派人送来压惊的礼物,以示安慰和结交之意。
沈清辞宠辱不惊,依旧专心经营药铺,对每位客人都真诚相待。她将柳烟给的几根“醒神蓟”仔细收好,或许日后有用。那木哨更是贴身珍藏,非万不得已,绝不轻用。
这日午后,铺子里来了位熟客,是那位曾失眠的于夫人。她拉着沈清辞的手,心有余悸又充满感激:“沈姑娘,你是不知道,那日李园回来,我这几宿都没睡踏实,一闭眼就是那熏人的香味和周娘子那张脸!想想都后怕!多亏了你那日送的安神茶,我才勉强定下心神。如今恶人伏法,真是大快人心!姑娘你受委屈了,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府上找我!”
沈清辞温言安慰,又为她调整了安神的方子。于夫人满意而去。
清风看着于夫人的背影,悄悄对沈清辞说:“姑娘,因祸得福,咱们铺子的名声更响啦!”
沈清辞却摇摇头,低声道:“名声越响,越要谨慎。周娘子倒了,难保没有张娘子、王娘子。咱们根基尚浅,踏实做事才是根本。”
她这话既是对清风说,也是对自己说。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十日后,阿福来五味轩送陆府日常所需的药膳材料时,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姑娘,听说京城那边,近来有些关于香料药材的风声,似乎查得紧了些。咱们州府这边,怕是也会跟着动荡。姑娘进货时,还需多留个心眼。”
沈清辞心中一动。京中风声?查香料药材?这会不会与“暗香阁”有关?齐太医和陆公子那边,恐怕又有新的动作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夜,她惯例在灯下抚触子母石,试图感应齐太医那边的讯息。石头传来微弱的温热,却依旧模糊,难以解读具体内容。但这次,那温热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急促?
就在她凝神感受之际,后院墙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夜枭般的啼叫——是柳烟约定的平安信号。但今夜这叫声,似乎比往常短促了些?
沈清辞走到窗边,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墙,心中那根刚刚松弛不久的弦,又悄然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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