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把麦场晒得发烫,新割的麦子堆成小山,麦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芒,风一吹,扬起的麦糠像层薄薄的雾。哑女蹲在石碾旁,用木叉把麦穗摊开,麦秆的清香混着汗水的咸,在空气里酿出股踏实的味。这木叉是小虎新做的,木齿打磨得光滑,比去年那把歪扭的旧叉趁手多了,那时叉齿总勾住麦秆,累得她胳膊酸了好几天。
“歇会儿,喝口水。”小虎推着石碾从麦堆那头过来,石碾子在麦秸上轧出深深的辙,他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去年此时,他们还在用连枷打麦,两人轮着挥枷,胳膊抡得发麻,麦粒却掉得稀稀拉拉,如今借了李伯家的石碾,碾过的麦秸干干净净,麦粒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层碎金。
哑女递过瓦罐,里面是晾好的绿豆汤,加了新摘的薄荷,凉得沁心。小虎灌了大半罐,喉结滚动的声响比树上的蝉鸣还响:“今年的麦子比去年沉,你看这麦粒,饱得能撑破壳。”他抓起把麦粒往石碾旁的竹匾里撒,“晚上磨新面,给你蒸白面馒头,管够!”
哑女笑着点头,往他嘴里塞了颗炒豆子。豆子是前几日炒的新豆,脆得能咬出响。她想起去年收麦,家里的粮缸快见底了,两人把打下的麦粒数了又数,蒸馒头时都得掺半筐玉米面,小虎却总把白面多的那半给她,说“你嚼不动粗粮”。那时他的草鞋磨穿了底,光着脚在麦场走,麦芒扎得脚底板都是红印,却笑着说“这样才接地气”。
麦场边的老榆树上,蝉鸣一阵比一阵急,像在催着日头快点西斜。哑女把碾好的麦粒扫进竹匾,用筛子筛出细糠,粗糠堆在一旁,是喂猪的好饲料。小虎蹲在她身边,帮着捡混在麦粒里的小石子,指尖捏着麦粒的动作格外认真,像在清点什么稀世珍宝。
“张婶家的麦子也割完了,”小虎忽然说,筛子晃动的幅度慢了些,“她家小子明天娶媳妇,让咱去帮忙蒸馒头。”他往竹匾里看了看,“咱这新面白得很,拿去当喜馍,保管体面。”
哑女想起去年张婶家割麦,还是小虎帮着挑的麦捆,那时张婶塞给他两个红薯,说“没啥好东西,填填肚子”,如今却能用上自家的新面当喜馍,日子像麦粒似的,慢慢饱满起来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麦场终于收拾出片空地。小虎把石碾推到树荫下,从麦秸堆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两个菜团子,是今早哑女蒸的,掺了新割的韭菜,比去年的野菜团子香多了。“快吃,”他把菜团子往她手里塞,“等会儿李伯他们要来帮忙扬场,得攒点力气。”
扬场的风正好,小虎站在上风口,木锨一挥,麦粒在空中划出道金黄的弧线,糠皮被风吹得老远,落在远处的草垛上。哑女站在下风口接麦粒,竹匾里的麦粒渐渐堆成小山,比去年的麦堆高出半截。她看着小虎扬锨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麦场的喧嚣里,藏着日子最实在的模样——有汗水,有收获,有身边这个人,就像这新麦的香,粗粝却暖心。
傍晚时,麦场的麦粒都归进了麻袋,鼓鼓囊囊的袋子在夕阳下泛着光。小虎扛着最重的那袋往家走,脚步却比去年扛半袋时稳多了。哑女跟在后面,手里拎着空竹匾,忽然听见他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是镇上货郎常唱的《丰收谣》,跑调跑到天边去,却比任何乐声都顺耳。
院门口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大黄狗摇着尾巴迎上来,蹭着小虎的裤腿。他把麻袋靠墙放好,哑女则去灶房烧火,刚点燃灶膛,就听见他在院里喊:“快来!你看这是什么!”
跑到院里一看,他手里捧着个刚从麦秸堆里摸出的野鸡蛋,蛋壳带着点淡绿,还温乎着。“今年头个野鸡蛋,”他笑得眉眼弯弯,“给你做蛋羹,就用新磨的面勾芡,比去年的滑嫩。”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两人的脸,窗外的暮色渐渐浓了,麦场边的蝉鸣却还在继续,一声声的,像在应和着锅里“咕嘟”的水声。哑女看着他笨手笨脚地打鸡蛋,忽然觉得,这寻常的夏夜,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有满仓的麦,有聒噪的蝉,有身边这个人,就像这灶上的新麦粥,熬得稠稠的,暖得人心头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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