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草叶上凝成细霜,踩上去“咯吱”响,像谁撒了满地碎玻璃。哑女拎着竹篮往屋后的柿树林走,篮沿挂着的铜铃被风一吹,“叮铃”声在寂静的晨雾里荡开,比去年那只缺了口的竹篮热闹多了。去年此时,她也是来摘柿子,却要踩着高凳才够得着最低的枝桠,小虎在底下扶着凳腿,手心的汗把她的裤脚都浸湿了。
“慢点走,霜滑。”小虎扛着长竹竿从院外进来,竿头绑着个竹筐,是用来勾高处的柿子。他把竹竿往树旁一靠,弯腰替她拂去鞋面上的白霜,指尖的温度透过粗布鞋底传过来,“今年的柿子结得稠,比去年多了半树,够你晒两筐柿饼了。”
哑女抬头望去,柿树像挂满了红灯笼,沉甸甸的果子把枝桠压得弯弯的,有些熟透的已经裂开小口,甜汁顺着果皮往下淌,在霜里冻成晶亮的珠。她想起去年的柿子稀稀拉拉挂在枝头,青黄各半,小虎却每天去翻晒,说“总有能甜的”,结果真晒出小半筐柿饼,他自己一口没吃,全给她当零嘴。
竹竿勾住枝头最红的那串柿子,小虎轻轻一拧,“哗啦”一声,五六个柿子落进竹筐。“这个好,”他把柿子往篮里放,果皮上的白霜沾了他满手,“比去年晒的甜,你先尝尝。”
哑女捡了个裂开的柿子,剥去皮咬了一口,甜得人眯起眼睛,果肉绵密得像蜜。去年她也这样吃柿子,却是把青的泡在石灰水里催熟,涩得舌头发麻,小虎就用糖水泡了给她吃,说“苦尽才能甜来”。那时他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沾着的柿子汁像幅没干透的画,如今新做的蓝布褂子浆洗得挺括,连袖口的盘扣都系得整整齐齐。
树底下的杂草里,藏着几个掉落的柿子,被霜打得起了皱。哑女蹲下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果皮,忽然看见草叶间有串野葡萄,紫黑的小粒冻得硬邦邦的。她想起去年此时,小虎在这树下挖野菜,挖出棵野山参,宝贝似的给她炖了汤,说“补补身子,来年有力气摘柿子”,那时的汤里只飘着几片菜叶,如今却能配上排骨,炖得香满屋。
“够一篮了,先回去歇歇。”小虎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沉甸甸的压得他手腕微沉,“剩下的我来勾,你去烧锅热水,咱泡点新采的野菊花茶。”
哑女往回走时,看见王婆家的烟囱在冒烟,想必是在蒸红薯。去年这时候,王婆总端着半碗红薯给她,说“你家小虎太累,给孩子补补”,如今她却能端着新摘的柿子去串门,篮里的红映着王婆的笑,比去年的炭火还暖。
灶上的水开了,哑女往壶里放了把野菊花,是前几日晒干的,金黄的花瓣在热水里舒展,清香漫开来。她忽然发现灶台上的粗瓷碗换了新的,是小虎赶集时买的,白瓷面上画着朵小菊花,比去年那只缺了口的黑陶碗亮堂多了。
“摘满筐了!”小虎掀开门帘进来,怀里抱着竹筐,柿子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霜气涌进来,“李婶说要借两串做柿子醋,咱送她最好的那串。”他把柿子往桌上摆,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你的。”
是对银耳环,银片打造成柿子的形状,坠着小小的红珠,在晨光里闪着光。“银匠说这叫‘事事红’,”他挠着头笑,“比去年给你买的铜簪子亮。”
哑女的指尖刚碰到耳环,就被他按住了手。他的掌心还带着霜的凉,却比灶上的热水更烫。“我知道你总想着晒柿饼,”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霜打蔫的草,“可别累着,我来翻晒,你就坐在窗边看着就行。”
日头升高时,霜渐渐化了,柿树林里淌着水,像刚下过场小雨。哑女坐在屋檐下,看着小虎把柿子摆在竹匾里晾晒,果皮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七彩光。去年他也是这样摆柿子,却要把青的黄的分开,说“得因材施教”,如今满匾的红,像铺了层晚霞。
“下午去把地窖收拾出来吧?”哑女忽然开口,声音被菊花香烘得软软的,“去年的柿饼还剩两个,混着新的一起吃。”
小虎往匾里放了最后一个柿子,回头看她时眼里的光,比檐角的水珠还亮:“好啊,再酿坛柿子酒,埋在树下,明年此时挖出来,就着新晒的柿饼喝,比啥都舒坦。”
屋檐下的铜铃又响了,风里带着柿子的甜和菊花的香。哑女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秋天的霜,这满树的红,都藏着日子的暖——像这刚摘的柿子,要经得住霜打,晒得过日头,才能熬出最绵长的甜,而身边这个人,就是那晒柿子的日头,暖得恰到好处,把寻常的日子,烘得越来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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