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痞头子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狗娃因恐惧和恶心而麻木的神经。他顺着那根指向的手指,目光落在了空地另一侧那具相对完整的尸体上。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掠过那具仰面朝天的尸体。尸体面容肿胀青紫,五官有些模糊不清,带着死前的痛苦和恐惧。但狗娃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尸体身上那件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和暗红血渍的衣服上。那衣服的布料颜色,那肩头依稀可辨的、被撕扯掉一半的标记……分明是四海商行护卫队特有的制服!
一个模糊的画面猛地撞进狗娃的脑海:那是围城前还算平静的日子里,商行门口,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憨厚的年轻护卫,看他饿得在街角蜷缩,偷偷塞给他一块还带着体温的粗面饼,咧嘴笑了笑,低声道:“快吃,别让管事看见。” 那笑容很暖,饼很硬,但很香。
而现在,这个可能给过他一块饼、曾用身躯守护过这座城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被称作“两脚羊”的物体,即将被肢解、烹煮。而他自己,被命令去“处理”他。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狗娃的四肢百骸,让他如坠冰窟。但紧接着,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彻底的绝望,如同厚重的淤泥,缓缓覆盖了那刺骨的寒意。哭喊?逃跑?在这片人间地狱里,又能逃到哪里去?反抗?他瘦弱的身躯,连一把像样的刀都举不起来。
所有的情绪,激烈的、崩溃的,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剩下的,只是一种诡异的、死水般的平静。他空洞的眼神里,连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没有再看那些狞笑的兵痞,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默默地、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身。然后,一步一步,朝着那具穿着商行护卫制服的尸体,走了过去。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血泥里,又像是走向自己的坟墓。
他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尸体很重,冰冷僵硬。他伸出那双瘦小、布满污垢和冻疮的手,抓住了尸体冰冷僵硬的胳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它拖起来,但尸体纹丝不动,他自己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
“噗嗤!”
“哈哈哈!看那小鸡崽儿!还想拖动死人?”
“使劲啊!没吃饭吗?哦对了,你确实没吃饭!哈哈!”
兵痞和暴民们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声,夹杂着污言秽语。他们像看一场有趣的猴戏,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徒劳地试图移动一具沉重的成年男子的尸体。
狗娃对身后的嘲笑充耳不闻。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用力,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他瘦弱的胳膊和脊背因为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和污垢混在一起。他一次,两次,三次地尝试,每一次都只是让尸体微微晃动一下,根本无法拖动。
他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青紫模糊的脸,看着那身熟悉的、破败的商行制服。然后,他再次弯下腰,不再试图拖动整个身体,而是用双手死死抱住尸体的一条腿,用肩膀顶住,像一只试图搬动巨石的蚂蚁,一点一点地,向着兵痞指定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混杂着绝望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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