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瘦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腥咸的血味。他用肩膀死死抵着那具冰冷僵硬的护卫尸体,双脚在混杂着血污和泥土的地面上蹬踏,试图挪动这沉重的负担。但尸体如同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他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失败,只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格外清晰,汗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淌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身后那群兵痞和暴民的哄笑声越来越大,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嘲弄和催促。
“没吃饭吗小崽子?使劲啊!”
“妈的,看他那怂样,老子看着都急!”
“快点!磨蹭什么!等着下锅呢!”
那口架在火上的大黑铁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那股诡异的肉香更加浓郁了,像无形的触手,缠绕着狗娃,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他知道,如果拖不动这具“两脚羊”,下一个被扔进锅里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这具“没二两肉”的骨头。
极致的压力像巨石压在心头,恐惧的冰冷和求生的本能疯狂撕扯着他。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某种更强大的东西,悄然浮现。
他停了下来,不再徒劳地用力。双臂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他缓缓直起一点腰,目光茫然地投向远方。越过残破的屋檐和袅袅升起的黑烟,他仿佛看到了城西那个方向——白芷先生的医馆,那片已经化为焦土的瓦砾堆,是他最后记得的“家”的方向。那里有药草的清香,有先生温柔而疲惫的眼神,有伤员微弱的呻吟和康复后感激的笑容……那些画面,如同被水浸过的模糊字迹,却在这一刻,穿透了厚重的血腥和绝望,带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暖意。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扫过那群眼冒绿光、等着“开饭”的兵痞暴民,他们的脸在篝火映照下扭曲如同地狱恶鬼。最后,他的视线落回脚下这具穿着熟悉制服的尸体上。
青紫肿胀的脸已经难以辨认,但那身衣裳,代表着秩序、庇护和记忆中零星的点滴善意。这个人,或许曾守过商行的门,或许曾在他饿得发昏时扔给他半块干粮,或许只是无数个默默守护这座城的陌生人之一。他不该躺在这里,被当作牲畜一样分解、烹煮,最终化为粪土。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深潭的水,缓缓淹没了狗娃心中的惊涛骇浪。恐惧还在,饥饿还在,但它们突然失去了掌控他的力量。
他俯下身,不是再去拖拽尸体,而是用那双脏污不堪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尸体脸上沾着的泥土和草屑。动作小心得仿佛怕惊扰了谁的安眠。
他抬起头,不再看那些恶魔,目光再次望向医馆的方向,嘴唇轻轻翕动,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像一阵即将消散的微风:
“先生……回家……”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轻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仿佛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带你……回家……”
这句话,不是说给脚下这具无声的尸体听的,也不是说给任何活人听的。这是对他自己灵魂的宣告。在这个人吃人的地狱里,他找到了唯一还能由自己决定的事情——守护一点最后的尊严,无论是死者的,还是他自己的。
“家”,不再是那个具体的、已化为焦土的医馆,而是一个象征,一个拒绝沦为野兽的、属于“人”的最终归处。
他不再试图拖动尸体去满足恶魔的要求。他就地跪坐下来,用自己瘦小的脊背,挡在了尸体和那群饕餮之徒之间。这是一个无声的、也是最后的界限。
兵痞们的笑骂声渐渐变成了疑惑和恼怒的呵斥,但狗娃仿佛已经听不见了。他找到了离开这片地狱的路,不是用脚,而是用他此刻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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