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渐入尾声,园中的花香似乎也因宾客们的倦怠而淡了几分。女眷们三三两两地起身告辞,暖阁里的喧闹化作了礼貌而疏离的道别声。
柳惊鸿也站了起来,随着人流走向王氏。
“今日多谢夫人款待,园中美景,令人忘返。”她微微屈膝,言语和举止都无可挑剔,与她今日这身素雅的打扮相得益彰。
王氏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亲自扶了她一把:“王妃能来,是我的荣幸。往后若是不嫌烦闷,常来我这园子里坐坐。”她的手温润而柔软,指尖轻轻搭在柳惊鸿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王氏忽然轻声说:“今日宾客嘈杂,未曾让乐师好好演奏。我这园子里养着几只从南边来的画眉,叫声婉转,不输丝竹。不知王妃可懂音律?”
来了。
柳惊鸿心头平静如水,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赧然,她轻轻摇头:“让夫人见笑了,我自幼顽劣,于琴棋书画一道上,实在没什么天分,不过是能听个响罢了。”
她坦然承认自己的“无知”,这副模样,反而比那些故作高雅的回答更让人信服。
王氏眼中的审视淡去,笑意更真切了些:“王妃性情爽直,是真性情。”
她松开手,目送柳惊鸿离去,那眼神温和依旧,只是在她转身之后,捻动佛珠的频率,似乎比之前快了几分。
坐上回府的马车,车轮一动,绿萼就憋不住了,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像只漏了气的皮球。
“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我还以为您要在席上……”她话没说完,就见柳惊鸿正闭目养神,只好把后半句“把桌子掀了”给咽了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压低声音:“小姐,那位尚书夫人,瞧着人真好,一点架子都没有。她还夸您有品味呢。”
柳惊鸿没有睁眼,只淡淡地问:“你觉得,庙里的菩萨,瞧着好不好?”
“啊?”绿萼一愣,“菩萨……当然好了,慈眉善目的。”
“那是因为它高高在上,泥塑木胎,没有七情六欲。”柳惊鸿的声音很轻,“可如果这菩萨心里藏着一个人,一段往事,一抹血色呢?她的慈眉善目,还能是真的吗?”
绿萼听得云里雾里,不敢再问。
马车在寂静中前行,柳惊鸿的指尖在软垫上轻轻敲击着,脑海里回放着王氏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那听到“南境”二字时一闪而过的僵硬,那捻动佛珠的下意识动作,还有最后那句关于音律的试探。
一滴墨落入清水,总会留下痕迹。王氏这杯看似清澈见底的水,已经被她搅动了。
现在,她需要等。等另一只手,将那滴沉在杯底的墨,彻底晕开。
回到清心苑时,天色已近黄昏。
柳惊鸿换下那身黛色长裙,整个人又恢复了那股慵懒而危险的气息。她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闲书。
晚饭时间过了,绿萼还没有回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直到月上中天,一个娇小的身影才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
是绿萼。
她发髻散乱,裙角沾着泥点,一张小脸被夜风吹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她一进屋,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扑到柳惊鸿面前,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干硬的麦饼,上面还有个小小的牙印。
“小姐……”绿萼的声音带着哭腔,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激动的,“找到了……奴婢找到了!”
这几日,绿萼觉得自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她按照柳惊鸿的指点,一头扎进了京城最底层的角落。她去过三教九流混杂的瓦子,听那些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旧事;她去过最破败的巷子,跟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抢过同一个屋檐躲雨;她甚至还花了两文钱,从一个疯疯癫癫的婆子嘴里,听了一段颠三倒四的、关于“南边来的红衣裳姑娘”的故事。
小姐说,故事是用血和泪养出来的。
绿萼现在信了。她闻到的不再是汗臭和馊味,而是那些藏在污浊空气里,不愿被人提起的叹息。
五日期限的最后一天,她几乎已经绝望。她坐在城西的破窑洞边,啃着怀里最后一块麦饼,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没用的丫鬟。
就在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饼。
绿萼心里烦闷,但看着他那双饿得发绿的眼睛,还是掰了一半递过去。
小乞丐狼吞虎咽地吃完,抹了抹嘴,忽然问她:“姐姐,你这几天老是打听会唱南边小曲儿的琴师,是想找‘琴鬼’吗?”
“琴鬼?”绿萼精神一振。
“对啊,”小乞丐指了指远处一条阴暗的巷子,“就住在那条琵琶巷里。他是个瞎子,脾气怪得很,从不给活人弹琴。大家都说,他只弹琴给鬼听。”
绿萼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她循着小乞丐指的方向,找到了那条几乎被世人遗忘的琵琶巷。巷子很窄,两边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巷子尽头,是一座小小的院落,院门虚掩着。
绿萼推开门,院里很干净,一株枯死的石榴树下,坐着一个老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满头银发,背脊挺得笔直。他的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五线谱。
他的膝上,横放着一张古旧的七弦琴。
听到脚步声,老人并未抬头,只是放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绿萼走上前,福了一礼,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老先生。”
老人没有反应,仿佛一尊石像。
绿萼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柳惊鸿的交代。她摒弃了所有试探和客套,单刀直入。
“我家主子,想向您学一首曲子。”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声音。
绿萼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她咬了咬牙,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一千两黄金。”
话音落下,老人那双枯树皮般的手,猛地一颤。
他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那张蒙着黑布的脸转向了绿萼的方向。他没有眼睛,可绿萼却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许久,一个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哪首曲子?”
绿萼稳住心神,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相思红》。”
“嗡——”
一声刺耳的弦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是老人的手指不自觉地拨动了琴弦,那声音尖锐而凄厉,像是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悲鸣。
院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老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那双放在琴上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良久,他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颤栗。
“你家主子……是谁?”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下一句:
“她……是不是从南境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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