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巷的空气,在那一问之后,仿佛被抽干了。
绿萼的心跳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擂鼓一般,震得她耳膜发疼。老人的脸蒙着黑布,可她觉得有两道无形的视线,穿透了那层布,正钉在自己身上,审视着她的每一个毛孔。
是,或不是?
一个字的天差地别。说是,等于将小姐的底细掀开一角;说不是,这位脾气古怪的琴师恐怕会立刻拂袖而去。
电光石火间,柳惊鸿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浮现在她脑海。小姐说过,猎人从不穿火的颜色,他们只穿树影的颜色。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混着尘土和霉味的空气让她稍稍镇定下来。她躬身一福,姿态谦卑,声音却很稳。
“老先生,奴婢只是个下人,主子的来历不敢妄议。”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个更能触动人心弦的方向。
“奴婢只知道,我家主子偶然间听闻此曲,回来后便辗转反侧,念念不忘。她说,这曲子里……有她想找的东西。所以才命奴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请先生赐教。”
这番话半真半假。小姐确实在找东西,但不是在曲子里,而是要用这首曲子,去撬开一个人的心。
院子里重归死寂。风吹过那株枯死的石榴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应和着某种古老的悲伤。
老人放在琴上的手,那双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手,不再颤抖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风化了百年的石像。
许久,一声长长的、满是疲惫的叹息,从他干瘪的胸腔里挤了出来。
“《相思红》……”他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这首曲子,不祥。学了它,会招来祸事。你家主子,可想清楚了?”
他的话语里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过来人的、浸透了血泪的告诫。
绿萼的心又是一紧,但她想起柳惊鸿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便挺直了腰杆:“我家主子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老人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药草。他沉默了更久,久到绿萼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想再开口时,老人终于动了。他缓缓地,将膝上的古琴扶正,十指搭在琴弦上。
“黄金,我不要。”
绿萼一愣。
“我要见你家主子。”老人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决绝,“我要亲耳听她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若答得上来,这首《相思红》,我便教她。若答不上来,你们便另请高明,从此不要再踏入这条巷子半步。”
条件说完了。院子里,只剩下风声。
绿萼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又猛地浮了上来。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门没有被彻底关上。
她深深一福:“奴婢,这就回去禀报主子。”
转身离开时,她没敢再看那个老人一眼。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条阴暗潮湿的琵琶巷,直到双脚重新踩在宽阔些的石板路上,闻到空气里属于市井的烟火气,她才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提着裙摆,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七皇子府的方向狂奔。
清心苑内,灯火通明。
柳惊鸿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寻常的家居便服。她没有看书,也没有摆弄那些棋子,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
她在等。
当绿萼那个散乱着头发、气喘吁吁的身影冲进院子时,柳惊鸿的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小姐!”
绿萼一进屋,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扶着门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张小脸又红又白。
“慢慢说,喝口水。”柳惊鸿的声音很平静,她亲自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
绿萼也顾不上规矩,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这才顺过气来。她将怀里那块被她捏得不成样子的麦饼掏出来放在桌上,像是交上了一份迟到但总算完成的答卷。
然后,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将琵琶巷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那个瘦小乞丐口中的“琴鬼”,到那座枯树老人的小院;从老人听到《相思红》时那一声凄厉的弦音,到他那句关于“南境”的追问;最后,是他那个古怪的、不容商量的条件。
绿萼说得又快又急,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她学着老人沙哑的语调,模仿他那悲怆的叹息,甚至连他手指颤抖的幅度都比划了出来。
柳惊鸿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一圈一圈地画着圆。
南境。
《相思红》。
一个瞎眼的老琴师。
一个位高权重、看似幸福美满的尚书夫人。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在柳惊鸿的脑中,被一根无形的线迅速串联起来。
王氏在听到“南境”时,下意识捻动佛珠的手。
琴鬼在听到《相思红》时,失控拨出的那一声悲鸣。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这首曲子,就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王氏心防的钥匙。而这位“琴鬼”,就是保管钥匙的人。他不是锁,他是锁匠。他守护着这把钥匙,也守护着钥匙背后的那段往事。
他不要黄金,却要见她。
他要问一个问题。
这说明,他要等的不是一个肯出钱的豪客,而是一个“对的人”。一个有资格,或者说,有“宿命”去拿起这把钥匙的人。
“小姐……”绿萼讲完了,紧张地看着柳惊鸿,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那个琴鬼好吓人,脾气又怪,还说那曲子不祥……您真的要去见他吗?万一他是个坏人,对您不利怎么办?”
柳惊鸿抬起眼,看了看她。
那眼神很淡,没什么情绪,却让绿萼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是啊,她想,还有谁能比自家小姐更吓人呢?京城里想让小姐不利的人多了去了,可到头来,不利的好像都是他们自己。
柳惊鸿收回目光,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清丽而陌生的脸。
等了这么多天,鱼饵已经备好,鱼线也已放出,现在,是时候去见见那条守着鱼塘的“恶犬”了。
她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巧首饰盒。
“绿萼。”
“奴婢在!”绿萼赶紧应声。
“把那支乌木簪子给我。”
绿萼一愣,连忙打开盒子,将那支在尚书府宴会上戴过的、簪头雕着兰花的乌木簪取了出来。
柳惊鸿接过簪子,在指尖轻轻转动着。簪头那朵含苞待放的兰花,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
“小姐,您要现在就去?天都这么晚了,要不要奴婢去备车?”
“不必了。”柳惊鸿将簪子插回头上,动作随意,却像是给一幅水墨画点上了最关键的一笔,整个人清冷的气质瞬间沉淀下来。
她转过身,走向门口,只留下一句话,声音轻得像一阵夜风。
“我亲自去会会这位‘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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