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风,带着后半夜特有的凉意,从窗棂的缝隙里溜进来,吹得烛火轻轻一晃。
绿萼捧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手却觉得有千斤重。
“天外陨铁”、“仿制私印”、“枫”……
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却像是一句能招来杀身之祸的咒语。天外陨铁是什么东西?听着就像是说书先生口里的神仙物件。更何况,伪造私印,尤其是这种听起来就大有来头的私印,被抓住了可是要砍头的!
她的小脸煞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家小姐。
柳惊鸿已经脱下了夜行的外衣,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正站在书案前,慢条斯理地研着墨。她的侧脸在烛光下勾勒出一道柔和却又无比清冷的轮廓,神情专注,仿佛刚刚吩咐的不是一件足以捅破天的大事,而只是让她去街口买一串糖葫芦。
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绿萼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是了,自家小姐做事,何曾出过差错?从将军府到七皇子府,多少人想看小姐的笑话,最后都成了笑话本身。
她用力捏紧了纸条,那点纸张的棱角硌得她手心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心绪镇定了下来。
“奴婢……奴婢明白了。”绿萼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藏入怀中,“天一亮,奴婢就去找账房,让他去办。”
她只是在心里犯嘀咕,这天外陨铁,莫不是真要去天上等星星掉下来?
“去吧,天亮前再睡会儿。”柳惊鸿头也没抬,声音平淡。
绿萼应声退下,脚步都有些发飘。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柳惊鸿一人。
她放下了墨锭,却没有提笔。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正凝视着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琴鬼”老秦那苍老而悲怆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那个叫林枫的少年将军,那段被尘封了三十年的血色情缘,还有那句决绝而深情的遗言。
“愿我风干的尸骨,化作南境的山脉,佑你一世长安。”
柳惊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划过。
情爱,于她而言,是教科书里最危险的代名词,是特工生涯中最需要戒除的毒药。它能让英雄变成懦夫,也能让智者沦为疯子。林枫的悲剧,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
然而,这一刻,她那颗被代号“幽灵”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竟被这句来自三十年前的遗言,轻轻撞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不疼,却有些微的麻,像坚冰之下,有细微的水流开始涌动。
她迅速将这丝不该有的情绪压了下去。
同情和感伤是奢侈品,她要不起。她是北国最锋利的刀,刀的宿命是饮血,而不是为亡魂叹息。
林枫的故事,老秦的冤屈,王氏的忏悔,这些都只是她可以利用的筹码。而那枚即将被伪造出来的“枫”字帅印,就是她投下的一颗石子,要砸开兵部尚书赵山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面,看看下面究竟藏着多少污秽与罪恶。
这不仅是为了扳倒一个南国重臣,更是为了完成北国组织下达的,关于南国军备核心机密的任务。赵山,就是那扇门。
她正沉思着,忽然,背后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就像一个影子凭空从黑暗中凝结成形。
柳惊鸿没有回头,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整个清心苑,能用这种方式出现在她身后的,只有一人。
“王妃深夜而归,兴致不浅。”
萧夜澜的声音很淡,从轮椅的方向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
柳惊鸿缓缓转过身,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坐在窗边月光与室内烛光交界的地方,一半脸庞清晰,一半脸庞隐在阴影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
“王爷不也一样没睡?”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全然没被他的鬼魅出场吓到,“莫非是在等我?”
“本王只是好奇,”萧夜澜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是什么样的天籁,能让王妃不惜漏夜亲往城西的琵琶巷。”
他知道。
柳惊鸿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病态的兴奋。
“王爷消息真灵通。”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有些瘆人,“天籁?算不上。不过是个瞎眼老头弹的断肠曲罢了。我只是觉得,那曲子里的哭声,比我院里那些嚼舌根的婆子哭得好听。所以想学学,以后若是有什么伤心事,也好哭给王爷听,想必能动听些。”
这番疯言疯语,将一个无理取闹、喜怒无常的“疯批”王妃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夜澜的眸色沉了沉。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他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他缓缓转动轮椅,靠近了一些,空气里的压迫感陡然增强。
“王妃的兴趣,总是这么别致。”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只是,兵部尚书府的赏花宴刚过,王妃就对一首南境旧曲感了兴趣,未免也太巧了些。”
他图穷匕见了。
他果然将她的行动与兵部尚书联系在了一起。
柳惊鸿闻言,非但没有半分心虚,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巧?”她终于止住笑,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看着他,那眼神天真又恶毒,“王爷,这世上的巧合多了去了。就像王爷的腿……”
她故意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萧夜澜的眼神瞬间冷如冰霜。
她倾身向前,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一字一句地说道:“……不也瘸得那么巧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萧夜澜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骇人,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实质性的杀气,足以让寻常人肝胆俱裂。
柳惊鸿却依旧带笑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挑衅,仿佛在期待他暴怒的反应。她知道,对付这种心思深沉的猎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比他更疯,更不按常理出牌,彻底打乱他的节奏。
然而,萧夜澜并没有如她预料中那般发怒。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又像是在看一个引人入胜的谜题。
许久,他那凛冽的杀气缓缓收敛。
他忽然伸出手,快得像一道闪电,却不是袭向她的咽喉,而是轻轻碰了一下她发间的那支乌木簪。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常年不见日光的寒气。
“这簪子不错。”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淡,却比刚才的杀气更让人心悸,“只是,乌木虽硬,却也易折。”
他收回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王妃玩火可以,别烧了自己。”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动轮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柳惊鸿脸上的笑容,在他离开后,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支乌木簪,刚刚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股令人不快的寒意。
萧夜澜,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今夜的这场交锋,看似是她赢了,用疯癫逼退了他的试探。可他最后那句话,那句“乌木易折”的警告,究竟是单纯的威胁,还是……另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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