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被当众重责，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后宫表面骤然平静下来，私下里的暗流却涌动得更为湍急。揽月轩门前，一时车马冷落，那些先前巴结逢迎的宫妃，此刻大多选择了观望。圣心难测，今日明常在能引得皇上为她雷霆震怒，他日谁知会不会因别的缘故失宠？与其贸然站队，不若暂且远着些。
萧明玥对此浑不在意，甚至乐得清静。她深知，经此一事，她已从默默无闻的低阶妃嫔，正式步入了后宫权力博弈的棋局，成为一枚不容忽视的棋子。既是棋子，便不能再如以往般只凭小聪明闪转腾挪，需得有自己的眼线，自己的依仗。
这日午后，她命晚翠取出皇帝之前赏赐的宫缎，拣了一匹颜色沉稳、质地却极佳的雨过天青色云锦，又选了一支成色普通、雕工却还算精巧的素银簪子。
“小姐，这是要……”晚翠有些不解。这些赏赐，自家小姐平日并不常用。
“更衣，随我去一趟乾清宫。”萧明玥语气平静，“去向李公公道声谢。”
晚翠恍然，连忙伺候她换上那身新裁的、符合常在身份却并不张扬的衣裙，将银簪妥帖簪好。主仆二人并未声张，悄然出了揽月轩。
乾清宫侧殿的值房外，一如既往的安静。李德全听得小太监禀报，微微有些诧异，随即整了整衣袍迎了出来。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而不失分寸的笑容：“明常在怎么亲自来了？若有吩咐，遣个宫人来便是。”
萧明玥微微屈膝还了半礼，姿态放得极低：“李公公言重了。前次之事，多亏公公查明原委，还婢妾一个清白，心中实在感激，特来拜谢。”她示意晚翠将手中的锦缎和锦盒奉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李德全目光在那匹质地上乘的云锦和那支素银簪子上扫过，心中微动。这礼，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恰到好处，既表达了谢意，又不至于惹人注目，更避开了金银等俗物，显出了送礼之人的细心与分寸。他并未立刻推辞，而是侧身将萧明玥让进值房外间。
“常在客气了，奴才不过是秉公办事，尽分内之责罢了。”李德全亲自斟了杯温茶奉上。
萧明玥双手接过，却并未就坐，目光落在值房一角堆放着的几卷书册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闻公公宫外有一养子，正在进学？不知近来课业可还顺利？”
李德全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抬起眼，看向萧明玥。他宫外养子之事，并非绝密，但也绝非一个深宫妃嫔该轻易知晓的。这位明常在，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留心，也更为大胆。
他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劳常在挂心，不过是顽童懵懂，勉强识得几个字罢了。”
“公公过谦了。”萧明玥浅浅啜了一口茶，声音轻柔，“京城学风鼎盛，好的塾师却不易得。婢妾家中有一远房表亲，恰在城南的松鹤书院任职，若公公不弃，或可代为引荐一二。听闻那书院的山长，曾是帝师门生，治学最是严谨。”
松鹤书院！李德全心中剧震。那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私塾，非权贵或极有门路者不能入！他为了养子的前程不知打点了多少关系，却始终未能如愿。这位明常在，竟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出了门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再次躬身，这一次，腰弯得更深了些：“常在……厚意，奴才……感激不尽。”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示好，而是一种交换，一种捆绑。
萧明玥放下茶盏，笑容温婉：“公公侍奉皇上尽心尽力，劳苦功高，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轻声道，“这后宫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荆棘，婢妾入宫日浅，人微言轻，日后……怕是还有许多要仰仗公公提点之处。”
话已点透，无需再多言。
李德全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常在聪慧，自有福泽。奴才……唯愿后宫安宁，皇上舒心。”这便是隐晦的承诺了，他会站在维护后宫“安宁”的立场上，而明常在的得宠，显然符合这一立场。
萧明玥得到了想要的回应，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李德全亲自将她送至值房门外，看着她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这才缓缓直起身。他回到值房，看着那匹云锦和银簪，目光复杂。这位明常在，手段玲珑，心思缜密，更难得的是懂得如何拿捏分寸，直指要害。与她合作，或许是险棋，但收益……同样惊人。
他唤来一名心腹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从今日起，有关揽月轩的消息，需得更细致些；而一些无关紧要、却可能对明常在有碍的流言，也该适时地在传到御前前，悄然消散。
萧明玥走在回揽月轩的路上，秋风拂面，带着凉意，她心中却一片清明。李德全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了。宫内的耳目已然布下，接下来，便是宫外。苏轻怜的父亲……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她抬头，望了望四四方方的天空，朱墙巍峨，禁锢着无数人的命运。而她，要做的不是被禁锢的那一个，而是要在这朱墙之内，弈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脚步不疾不徐，身影在夕阳下拉长，坚定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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