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这条线悄然搭上，如同在深宫中为萧明玥打开了一扇窥探外界的窗。她并未急着索取什么，只让晚翠偶尔借着由头送去些不出格的吃食或针线，维系着这份心照不宣的联系。后宫似乎真的“安宁”了下来，慕容嫣禁足期满后，虽未再被责罚，却也收敛了许多，至少明面上，不再敢轻易寻萧明玥的晦气。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萧明玥往太后宫中请安回来，行至御花园一处假山旁，便听得山石后传来几个低阶宫嫔的窃窃私语，声音虽低，在寂静的园中却格外清晰。
“……可不就是庶女出身么，听说在家中便不甚得脸，若非赶上选秀，只怕早就被随意配了人……”
“啧啧，这般根基，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哄得皇上青眼有加，连慕容贵妃都吃了挂落……”
“嘘！小声些！仔细被人听去！如今人家可是住在揽月轩，风头正劲呢！”
“风头再劲，那庶女的出身还能改了不成？骨子里带来的小家子气，飞上枝头也变不成真凤凰……”
晚翠听得气血上涌，脸色涨红，当即就要冲出去理论，却被萧明玥一把拉住手腕。萧明玥面色平静无波，只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主仆二人就那般静静地站在假山阴影里，听着那议论声渐渐远去。
“小姐！她们……她们怎能如此胡说八道！”晚翠气得眼圈发红，声音发颤。
萧明玥松开手，理了理衣袖，淡淡道：“嘴长在别人身上，由她们说去。”她目光扫过那几人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这流言来得蹊跷，不早不晚，偏偏在她“病愈”复出、慕容嫣受挫之后。背后之人，是想用这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手段，提醒所有人她的“卑微”出身，打击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威信，更是想挑动皇帝心中那根关于门第的弦。
会是谁？慕容嫣余怒未消，指使旁人散布？还是那位看似温和、实则深沉的皇后娘娘，不愿见她坐大，顺手推波助澜？抑或是……其他潜藏在暗处，冷眼旁观许久的对手？
她心中转过几个念头，面上却不露分毫。“回去吧。”她语气依旧平稳。
接下来的几日，类似的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不仅在各宫低阶妃嫔中流传，甚至一些不得脸的管事太监宫女也在私下议论。内容也从最初的鄙夷出身，渐渐添油加醋，衍生出她“狐媚惑主”、“心机深沉”等诸多不堪的说法。揽月轩的宫人外出办事，偶尔也能感受到一些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晚翠忧心忡忡，萧明玥却仿佛充耳不闻。她照常起居，定时往皇后、太后处请安，举止得体，神态从容，仿佛那些污言秽语从未沾染她身。只是在无人时，她会将那些流传最广、言辞最刻薄的几个源头，默默记在心中。
这日，内务府循例送来一批秋季时新的绒花，供各宫妃嫔挑选。几位品阶相当的贵人、常在也在场。柳贵人，一个平日并不算起眼、家世中等的妃嫔，今日却显得格外活跃。她挑拣着绒花，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的几人听见：
“要我说啊，这人哪，还得看出身。根子正，品性才端方。不像有些人，侥幸得了些恩宠，便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连带着身边的下人都跟着张狂起来，真真是……上不得台面。”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刚走进来的萧明玥。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明玥身上，带着各种意味。
萧明玥脚步未停，径直走到摆放绒花的案前，仿佛没有听见柳贵人的指桑骂槐。她目光在那些精致的绒花上掠过，随手拿起一枚做成海棠花样的，在鬓边比了比，对着身旁的晚翠浅笑：“这颜色可还衬我？”
晚翠强忍着怒气，低声道：“小姐戴什么都好看。”
柳贵人见萧明玥不接招，自觉无趣，又觉被无视，心中更是不忿，忍不住又阴阳怪气地加了一句：“哼，海棠虽好，终究不是牡丹国色，再如何装扮，也难登大雅之堂。”
萧明玥拿着绒花的手微微一顿，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柳贵人，唇边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柳姐姐此言，是在议论宫中御赐之物不够雅致，难登大雅之堂吗？还是说，姐姐觉得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赏下的、与这绒花同出一处的节礼，也入不了姐姐的眼？”
柳贵人脸色猛地一变：“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曾说过太后娘娘！”
“哦？”萧明玥微微挑眉，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疑惑，“可妹妹方才明明听见，姐姐说这海棠花样‘难登大雅之堂’。这绒花乃是内务府遵上意所制，各宫皆有份例，姐姐此言，岂不是意指宫中用度不雅？妹妹愚钝，许是听错了也未可知。”
她三言两语，便将一顶“非议宫闱”、“不敬太后”的大帽子轻飘飘地扣了回去！柳贵人吓得脸都白了，她哪敢担这个罪名！周围其他妃嫔也纷纷低下头，不敢掺和。
萧明玥却不再看她，转而对着管理此事的太监温和道：“这枚海棠绒花我很是喜欢，有劳公公记下。”说罢，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便带着晚翠施施然离去。
留下柳贵人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到揽月轩，晚翠兀自气愤难平：“小姐，那柳贵人分明是故意针对您！那些流言，保不齐就是她散布的！”
萧明玥坐在窗下，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眸中寒光微闪。柳贵人？她之前并未过多留意此人，只依稀记得其父似乎是江南某地的官员。
“去查查，柳贵人的家世，尤其是……她父亲。”萧明玥轻声吩咐。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有人将脸凑上来，她不介意顺势给一记响亮的耳光。只是这耳光如何打，打在何处，需得精准，且要借力。
流言如同暗处的毒蔓，而她，要做的不是被其缠绕，而是要顺着这藤蔓，找到藏匿在深处的毒蛇，然后，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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