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暮色四合,并州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沈渊站在临时搭建的粥棚前,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人流,心中沉甸甸的。他们抵达并州已半月有余,灾情之严重远超想象。旱魃为虐,赤地千里,草木枯焦,饿殍遍野。即便有赵大人的荐书,并州知府也只是拨了少许粮米,杯水车薪。
“沈公子,米快没了。”陈明走过来,压低声音道。他原本白皙的面庞被晒得黝黑,嘴角因焦急而起了一圈水泡。
沈渊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远处一个蜷缩在母亲怀中的孩子身上。那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与记忆中小宝明亮的眼眸形成鲜明对比。
“今日先到此为止吧。”沈渊轻声道。
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推开老弱妇孺,直冲粥锅而来。
“还有粥!凭什么不施了!”为首的一个疤脸汉子怒吼道,伸手就要掀翻粥锅。
陈明一个箭步上前拦住:“这位兄弟,今日的米确实已经...”
“滚开!”疤脸汉子猛地推开陈明,“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富家公子,哪里知道饿肚子的滋味!”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饥民们一拥而上,争抢所剩无几的米粥。锅翻了,粥洒了一地,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沈渊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浑身冰冷。他想起临行前小宝期待的眼神,想起青峰镇百姓的送别,想起自己许下的承诺...可如今,他连这一碗粥都守不住。
“都住手!”
一声清亮的呵斥响起。林薇不知何时站到了粥棚的木台上,手中举着一面令牌:“府衙令牌在此!再敢哄抢,一律按暴民论处!”
骚动渐渐平息。饥民们看着洒在地上的粥,又看看林薇手中的令牌,眼中既有恐惧,也有不甘。
疤脸汉子啐了一口:“官府?官府要是管用,我们还会饿成这个样子?”
林薇跳下木台,走到他面前,平静地道:“这位大哥,我理解你们的苦处。但你们这样哄抢,伤的是老弱妇孺。若真想活命,明日辰时,带着能干活的人来,我们一同挖井寻水。”
汉子愣住了:“挖井?”
“对。”林薇环视众人,“施粥只能救急,找到水源才是根本。愿意出力的,每日管两顿饱饭。”
饥民们面面相觑,渐渐安静下来。疤脸汉子看了看林薇,又看了看沈渊,终于点头:“好,我就信你们一回。”
人群散去后,粥棚一片狼藉。老张头带着几个伙计默默收拾,陈明则清点着所剩无几的粮米。
“只剩三日的量了。”陈明忧心忡忡,“府衙那边说,要等京城的赈灾粮,至少还要半个月。”
沈渊望着西边如血的残阳,忽然道:“我听说城外三十里有座云台寺,寺中有位慧明长老,德高望重,或可相助。”
林薇皱眉:“你要去求援?”
沈渊点头:“寺中或有存粮,即便没有,慧明长老一句话,或许能说动城中富户开仓放粮。”
陈明道:“我与你同去。”
“不,你留下帮薇儿。”沈渊看了看开始聚集的乌云,“眼看要下雨了,挖井的事耽搁不得。我速去速回,最多两日。”
简单收拾了行装,沈渊跨上马背,向着云台寺方向疾驰而去。出城不久,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很快连成雨幕。他顾不上避雨,只是拼命催马前行。
雨水冲刷着干裂的大地,也冲刷着他疲惫的身心。这些日子,他目睹了太多惨状:易子而食的夫妇,活活饿死在路边的老人,为了一口粮食卖儿卖女的父母...每一次,他都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做的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雨越下越大,山路变得泥泞难行。在一个岔路口,沈渊犹豫了片刻,选择了那条看似较为平坦的小路。不料走了一炷香工夫,竟发现前方山路被塌方的泥土阻断。
他只得调转马头,另寻他路。这一耽搁,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雨中难辨方向,他竟迷路了。
“该死!”沈渊狠狠捶了一下马鞍。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将他甩落在地。
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右脚一阵剧痛——竟是扭伤了。
雨还在下,四周漆黑一片,唯有远处隐约有灯火闪烁。沈渊咬咬牙,一瘸一拐地向着灯光方向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庙门虚掩,里面有火光跃动。
沈渊推门而入,只见庙中生着一堆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正坐在火边打坐。老僧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如婴,仿佛能洞穿人心。
“打扰大师清修。”沈渊拱手道。
老僧缓缓睁眼,目光在沈渊身上停留片刻,微笑道:“施主请坐。夜雨难行,能在此相遇,也是缘分。”
沈渊在火堆旁坐下,这才觉得浑身冰冷。他脱下湿透的外袍,露出里面依旧干燥的行囊——那是林薇特意用油布为他缝制的。
“施主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老僧问,声音平和舒缓,如春风拂过湖面。
沈渊如实相告:“从并州城来,欲往云台寺求见慧明长老,为灾民求助。”
老僧点点头,从身旁的布袋中取出一个瓦罐,架在火上。不多时,罐中飘出米粥的香气。
“荒山野庙,只有清粥一碗,施主若不嫌弃,可暖暖身子。”老僧盛了一碗粥递给沈渊。
沈渊接过粥碗,忽然想起粥棚前那些饥渴的眼神,手中的碗顿时重如千钧。
“大师...”他声音沙哑,“我这一碗粥,或许就能救一条性命。那些灾民...”
老僧平静地看着他:“施主喝下这碗粥,明日才有力气继续赶路,救更多的人。若今夜冻饿而死,明日又该如何?”
沈渊怔住,默默喝下粥。热粥下肚,果然觉得暖和了许多。
“大师可是云台寺的僧人?”他问。
老僧摇头:“老衲云游四方,居无定所。今日路过,恰逢大雨,便在此歇脚。”
沈渊有些失望,但还是道:“听大师谈吐,必是得道高僧。在下有疑惑,不知大师可否指点迷津?”
“施主请讲。”
沈渊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这些日子的经历和盘托出:从家道中落踏上赎罪之路,到青峰镇施粥济贫,再到并州赈灾的种种艰难。
“...我本以为,行善积德,便可赎清罪孽。可如今眼见灾民受苦,我却无能为力,这才明白,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他痛苦地闭上眼,“有时夜深人静,我不禁自问:我做的这些,究竟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自我安慰?若真为了救人,为何见灾民哄抢粥粮时,我会感到愤怒?若真放下了执念,为何夜深人静时,往事依然如毒蛇啃噬内心?”
他一口气说完,胸中块垒却未减分毫,反而更加沉重。
老僧静静地听着,火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明暗交错。待沈渊说完,他轻轻拨了拨火堆,火星噼啪作响。
“施主可知道这是什么?”老僧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递给沈渊。
沈渊接过铜镜,只见镜面布满污渍,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照出人影。
“这是一面脏了的镜子。”沈渊道。
老僧点头:“人心如镜,本可照见万物。但尘埃落上,便模糊不清。施主如今,便是这面沾满尘埃的镜子。”
沈渊若有所思。
老僧继续道:“施主说行善是为了赎罪,可曾想过,执着于赎罪本身,也是一种执念?就像执着于擦净镜面,反而手上的污垢又沾了上去。”
沈渊浑身一震:“大师的意思是...我错了?”
“非对错之分,只是迷悟之别。”老僧缓缓道,“施主可知三轮体空?”
沈渊摇头。
“布施之时,若能了知:施者、受者、所施之物,三者皆空,方可称真布施。”老僧的目光如烛照暗室,“施主布施,却执着于自己是施者,灾民是受者,米粥是所施之物,这便是住了相,生了分别心。”
沈渊喃喃道:“不住相...不生分别心...”
“正是。”老僧拾起一根树枝,在灰烬上画了一个圆,“施主看,这是一个圆。若执着于自己是圆心,他人是圆周,便永远困在这个圆中。若能放下这个,便能明白,天地万物,本是一体。”
他顿了顿,又道:“施主为过往罪孽所苦,为当下无力所困,皆是因这个字太重。放下我执,方能得大自在。”
沈渊怔怔地看着火堆,心中翻江倒海。老僧的话如惊雷,劈开他心中重重迷雾。
“可是...那些因我而受苦的人...”
“因果不虚,报应不爽。”老僧平静地道,“但施主可知,真正的忏悔不是自我惩罚,而是明心见性,永不复起。就像明白了火会灼手,便不会再碰,而非一次次将手伸入火中,证明自己知错。”
沈渊如醍醐灌顶,这些日子以来的困惑、自责、无力感,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总是在想:我该如何赎罪?我救的人够不够多?我的痛苦够不够深?却从未想过,真正的解脱来自于放下这个“我”,放下对过去的执着,对未来的焦虑,对救赎的渴望。
“大师...”他声音哽咽,“我明白了。”
老僧微笑点头,从行囊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经书:“这本《金刚经》,赠予施主。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望施主细参。”
沈渊双手接过经书,郑重道谢。
雨渐渐停了,东方露出鱼肚白。老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僧袍:“天亮了,老衲该上路了。”
“还未请教大师法号?”沈渊急忙问。
老僧笑了笑:“名字不过是个符号,何必执着?”说着,他已踏步出庙,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沈渊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本《金刚经》,心中百感交集。
庙外,雨后的山林格外清新。树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鸟儿在枝头欢唱,远山如洗,碧空如镜。
沈渊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他检查了一下脚伤,发现已经好了大半,便收拾行装,继续向云台寺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不再焦急,只是平静地走着,感受着脚下的土地,耳边的风声,心中的清明。
午后,他终于抵达云台寺。寺中僧人听说他的来意,直接引他去见慧明长老。
慧明长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听闻沈渊的来意后,沉吟片刻,道:“寺中存粮不多,但老衲可修书几封,说动城中富户开仓放粮。”
沈渊大喜过望:“多谢长老!”
慧明长老看着他,忽然道:“施主眉宇间的郁结,似乎散去了不少。”
沈渊便将昨夜遇老僧的事说了。
慧明长老听后,抚须微笑:“那位老僧,可是须发皆白,眼神澄澈如婴?”
沈渊惊讶:“长老认得他?”
“若老衲所料不差,那应是云游四海的空空大师。”慧明长老道,“他能点化施主,是施主的造化。”
在云台寺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沈渊带着慧明长老的书信下山。回程的路似乎格外顺畅,不到傍晚,他就看到了并州城的轮廓。
城外的粥棚前,他看到了令人惊喜的一幕:几口新挖的水井已经出水,饥民们正有序地排队取水;林薇在教几个妇人识别可食用的野菜;陈明则带着一群汉子在搭建更多的棚屋。
“沈公子回来了!”有人发现了他,欢呼起来。
林薇快步走来,眼中满是关切:“你的脚怎么了?”
沈渊这才发现,自己走路还有些跛。他摇摇头:“无碍。你们...做得很好。”
林薇笑了笑:“是你的主意启发了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当晚,沈渊将慧明长老的书信送到府衙,并州知府见是慧明长老亲笔,不敢怠慢,当即派人请来城中几位富户。
令沈渊意外的是,陈明找来的那几个绸缎庄老板也都在场。更令他惊讶的是,疤脸汉子竟代表灾民前来,言辞恳切地陈述灾情。
“...我们不是要白拿白要,只要给条活路,我们愿意出力干活!”疤脸汉子说得激动,额上青筋暴起。
富户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起身:“既然慧明长老开口,我等自当尽力。不过...”他看向疤脸汉子,“你们须得保证,绝不再有哄抢之事。”
疤脸汉子拍胸脯道:“老先生放心,谁再敢闹事,我王老五第一个不答应!”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富户们同意开仓放粮,但要求灾民以工代赈,帮忙修缮城墙、开挖水渠。
回粥棚的路上,月色如水。沈渊和林薇并肩而行,许久没有说话。
“你似乎...不一样了。”林薇忽然道。
沈渊微微一笑:“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林薇仔细打量他,“好像...轻松了许多,也坚定了许多。”
沈渊仰头望月,轻声道:“我只是明白了,赎罪不是背着沉重的包袱走路,而是放下包袱,轻装前行。”
他将遇见空空大师的事细细道来。林薇听得入神,末了,感慨道:“这位空空大师,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啊。”沈渊从怀中取出那本《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如今才略懂其中深意。”
二人走到粥棚前,看见陈明正借着月光读书。见他们回来,陈明放下书,笑道:“事情办成了?”
沈渊点头,将经过简单说了。
陈明听后,沉默片刻,忽然道:“其实...我父亲临终前,曾说过类似的话。”
沈渊和林薇都愣住了。
“他说...”陈明的声音有些哽咽,“害我陈家者,非你沈渊一人,而是这世道的贪婪与冷漠。若有一日,你能醒悟,望我不要执着于仇恨。”
沈渊心中震动,久久无言。
陈明抹了把脸,笑道:“说起来,这些日子虽然辛苦,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充实的时候。看着那些灾民有了活路,比赚多少钱都开心。”
月光下,三个年轻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粥棚里,最后一锅粥正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米香四溢。
远处,新挖的水井旁,几个孩子在水边嬉戏,笑声清脆悦耳。
沈渊看着这一切,忽然明白了空空大师的话。
天地万物,本是一体。他在帮助灾民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帮助自己?他在施与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接受?
放下我执,方能得大自在。
夜风拂过,带来远山的草木清香。沈渊深深呼吸,觉得胸中块垒尽消,前所未有的清明。
明天的路还很长,但他知道,这一次,他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而那个方向,不在远方,就在脚下,就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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