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城的夜,被火光和痛苦的低吟撕扯得支离破碎。城墙在白日的猛攻下多处破损,守军只能冒着冷箭,用门板、泥土甚至尸体勉强堵塞缺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气味。
林鹿巡视着城防,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血泥上。还能站着的士卒不足八十人,个个带伤,眼神里除了疲惫,更多了一种被抛弃后的麻木和绝望。那场诈城计,不仅消耗了宝贵的箭矢,更彻底寒了众人的心。
“营长,”胡煊哑着嗓子走过来,脸上刀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箭矢快没了,滚木礌石也耗尽了。西戎狗崽子明天再冲一次,咱们……怕是顶不住了。”
林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一根歪斜的箭簇从垛口木板里拔出来,手指用力,将其扳直,小心地放回几乎空了的箭囊。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周围几个看到的老兵鼻子一酸。他们的营长,还在挣扎,还在珍惜每一分能战斗的力量。
“顶不住,也要顶。”林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铁石之意,“我们身后,没有退路。灵州不要我们,我们就自己挣命。”
他召集还能行动的军官和几个有威望的老兵,围坐在一处尚算完整的篝火旁。“西戎人白天吃了亏,晚上可能会消停,但明天攻势会更猛。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目光扫过众人:“胡煊,带几个人,趁夜从东面缒下去,摸一摸西戎大营的布置,特别是他们囤放马匹的地方。石柱,清点所有还能用的火油、柴草,集中起来。”
“营长,您是想……”石柱眼睛一亮。
“给他们放把火,制造点混乱。”林鹿眼神幽冷,“就算要死,也得扒下他们一层皮!另外,找几个机灵腿脚快的兄弟,准备好。如果……如果事不可为,总要有人把这里发生的事,把灵州见死不救、西戎可能得了内应的事,传出去!”
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了。众人心中一凛,但随即都重重地点了点头。到了这个地步,无非就是个死,但死也要死得明白,死得不能让背后的冷箭得意。
与此同时,灵州城外二十里处的野狼谷,却正在进行着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
魏承宗带着十几名心腹家兵,押着几辆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鬼鬼祟祟地进入山谷。另一边,早已等候在此的,是几个做西域行商打扮,却眼神彪悍、腰佩弯刀的男子。
“东西带来了?”为首的行商压低声音,说的竟是带着西戎口音的雍朝话。
魏承宗有些紧张地四下张望,然后示意手下掀开车上的苦布。里面赫然是一捆捆制式的朔方军箭矢、一批皮甲,甚至还有几张军用的硬弓!
“这是第一批,”魏承宗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说好的金子呢?”
那西戎头领检查了货物,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手下抬过来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饼。
“二公子果然爽快。”西戎头领嘿嘿一笑,“我家首领(秃发兀术)说了,只要拿下谷城,打开朔西门户,日后少不了二公子的好处。听说二公子对府上那位义妹……”
魏承宗眼中淫秽之光一闪,接过金子,掂量了一下,胆子也壮了些:“告诉秃发首领,好说!只要你们够意思,灵州这边,自有我给你们行方便!至于那个女人……哼,迟早是我的玩物!”
他完全没想过,与虎谋皮,终将被虎吞噬。他只知道,父亲沉迷权斗,大哥只想巴结陈王,他要想出头,就得另寻门路。西戎人给出的金子和承诺,以及报复林鹿、得到周沁的阴暗欲望,让他彻底踏出了这一步。
交易完成,双方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冰冷的金子揣在怀里,却仿佛烙铁般烫着魏承宗的良心——如果他还有的话。
朔方节度使府,周沁坐在窗前,指尖冰凉。阿禾一去不回,生死未卜。杜衡傍晚冒险传来的消息更是让她如坠冰窟——魏承宗傍晚时分曾秘密调拨一批军械出库,去向不明,结合西戎人诡异的进军路线和诈城计,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内奸!竟然是节度使的儿子在资敌!通敌卖国!
无边的愤怒和恶心之后,是彻骨的寒意。魏府已不能再待下去了。魏承宗敢做到这一步,一旦谷城陷落,下一个目标绝对是自己。
她猛地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阿梅,阿兰!”她低声呼唤另外两名佩剑侍女。
“小姐。”
“立刻准备,我们连夜离开灵州。”
“去哪里?”阿梅沉稳地问道。
周沁的目光投向西方,那个烽火连天的方向:“去谷城。”
两名侍女吃了一惊:“小姐!谷城已被重重包围,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去。”周沁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林营长还在死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忠勇之士被小人背后捅刀而亡。我知道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或许能穿过西戎的包围圈。就算……就算最终城破,我也要亲眼看到真相,知道是谁出卖了朔方!”
她迅速写下两封短信,一封留给杜衡,说明情况并提醒他注意安全;另一封,则是以魏垣义女的身份,写下魏承宗可能通敌的疑点和她前往谷城的决定,用火漆封好。
“阿兰,你想办法,将这封信混入明日发往洛阳的紧急军报中。”洛阳朝廷再混乱,总有人能看到这封信,或许能留下一丝线索。
夜色深沉,周沁换上利落的胡服,将长发束起,在两名侍女的护卫下,悄然从偏院后门溜出,隐没在灵州城的阴影里,向着死亡笼罩的谷城方向,义无反顾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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