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河的水刚漫过脚踝时,阿福正蹲在岸边捶自己的老腰。这担柴比往日沉了三成,下山时被石头绊了脚,柴散了半道,捡回来时天已擦黑,河水映着他那张写满“倒霉”二字的脸,倒比水里的游鱼还要蔫。
“罢了罢了,”他对着水面叹气,“阿福啊阿福,你说你咋就没人家狗剩那运气?上次他在这河里捞着只老鳖,换了两吊钱,娶媳妇的彩礼都凑够半了。”
话音刚落,脚边的水“咕嘟”冒了个泡。
阿福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水蛇。他这人啥都怕,尤其怕长虫,猛地往后一蹦,后腰撞在岸边的青石上,疼得龇牙咧嘴。
水面又冒了个泡,这次冒出的不是蛇头,是个灰扑扑的东西,半埋在软泥里,看着像块歪瓜裂枣的石头。阿福揉着腰凑近了看,才发现是只河蚌,壳上沾着青苔,边缘还磕掉了一小块,看着比他还落魄。
“挺大个的,”他掂量着,这蚌壳展开怕有巴掌宽,“就是不知道肉多不多。”
山里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捞河蚌煮肉不算稀奇。阿福咽了口唾沫,最近半个月顿顿是野菜糊糊,嘴里能淡出鸟来。他解下腰间的草绳,把河蚌捆了三道,塞进柴担缝隙里,挑着担往村里走。
溪村不大,几十户人家沿清溪河散着。阿福家在村尾,三间茅草屋歪歪扭扭,像被风吹得随时要散架。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把柴卸在灶房,拎着那只河蚌往水缸边走。
水缸里的水只剩个底,他舀了瓢水想先把河蚌洗干净,刚泼下去,那蚌壳“咔嗒”动了一下。
“还活着?”阿福乐了,活得好,活得肉才鲜。他找来菜刀,正琢磨从哪下刀,忽听身后有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别……别砍……”
阿福手一抖,菜刀“哐当”掉在地上。这屋里就他一个人,难道是撞邪了?他猛地回头,灶房空荡荡的,只有那只河蚌在水缸边的木盆里,壳正微微张着。
“是……是你在说话?”阿福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腿肚子直打颤。他自小听村里老人讲精怪故事,说清溪河里有千年老鳖,说山坳里有化形的狐狸,可真撞上了,腿比谁都软。
木盆里的河蚌又动了动,这次声音清楚些,带着点水腥气的含糊:“别……别砍我……肉……不好吃……”
阿福咽了口唾沫,盯着那灰扑扑的蚌壳看了半晌。这玩意儿看着实在普通,壳上还有道裂缝,不像能成精的样子。他壮着胆子问:“你……你是啥精怪?”
“我……我是河蚌……”
“我知道你是河蚌!”阿福急了,“我是说,你成精多久了?”
蚌壳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数日子:“记不清……去年春天……第一次……能说话……”
阿福愣住了。这哪是千年老怪,分明是个刚开了灵智的小妖精。他松了口气,弯腰把菜刀捡起来放回灶台:“不砍你,不砍你。那……你待在这儿干啥?”
河蚌似乎松了口气,壳张得大了些,露出里面嫩白的肉:“被……被水流冲上岸……爬不回去……”
阿福瞅着它那慢吞吞的样子,确实不像能自己爬回河里的。他挠了挠头,山里人讲究个“见困施救”,哪怕对方是只蚌精。
“那我送你回去?”
“谢……谢谢……”
阿福找了个破陶盆,装了半盆河水,小心翼翼地把河蚌捧进去。这时候他才发现,这河蚌虽然壳看着磕碜,里面的肉却透着点莹润的光,不像普通河蚌那样灰蒙蒙的。
捧着陶盆往河边走,晚风里带着青草气。阿福忍不住问:“我说……蚌兄?你平时在河里都干啥啊?”
“待着……”
“待着?”
“嗯……吸……吸日月精华……”河蚌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偶尔……吃点浮游生物……”
阿福乐了,这日子过得比他还寡淡。他平时砍柴之余,还能跟村里的半大孩子去掏鸟窝,或者蹲在晒谷场听说书先生讲古呢。
到了河边,阿福找了处水流平缓的浅滩,把陶盆倾斜,让河蚌慢慢滑进水里。
“回去吧,以后别再被冲上岸了。”
河蚌在水里转了个圈,蚌壳对着他张了张,像是在鞠躬:“谢……谢谢……我叫……珠珠……”
“珠珠?”阿福觉得这名字跟它那灰壳子一点不搭,“我叫阿福。”
珠珠没再说话,慢慢沉入水中,只留下一圈圈涟漪。阿福站了会儿,摸了摸肚子,想起今晚还是野菜糊糊,叹了口气往家走。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过了三天,阿福砍柴回来,刚到家门口,就看见门槛上摆着个圆滚滚的东西。走近一看,是颗拳头大的石头,上面还沾着湿泥。
他皱着眉踢了一脚,石头“咕噜”滚到脚边,裂开了。阿福吓了一跳,这石头看着挺结实,怎么一脚就裂了?再定睛一看,石头缝里露出点白花花的东西,捡起来一摸,滑溜溜凉丝丝的——竟是块挺大的河蚌肉!
“谁搁这儿的?”阿福左右看看,溪村不大,邻里之间虽有摩擦,却也没谁会干这种事。他正纳闷,忽然想起三天前那只蚌精。
不会是它吧?
他拿着那块河蚌肉进了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可哪有精怪送自己肉的?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当晚,阿福把那块肉炖了汤,味道竟异常鲜美,比他吃过的任何河鲜都要鲜,喝得他连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阿福特意绕到河边,想找珠珠问个明白。他在岸边转悠了半天,也没见那只灰壳河蚌。正准备走,脚边的水里“咕嘟”冒了个泡。
珠珠从水里探出头来,蚌壳上还沾着片柳叶。
“你……你来了……”
阿福蹲下来:“昨天门口的河蚌肉,是你送的?”
珠珠的壳动了动,像是点头:“谢……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是……我褪的……旧肉……”
阿福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褪旧肉?合着他昨天喝的是人家的“蜕壳汤”?
见他脸色发白,珠珠赶紧解释:“不……不脏的……跟蛇蜕皮……一样……”
阿福摆摆手,虽然有点膈应,但那汤确实好喝。他摆摆手:“不用送东西,举手之劳。”
珠珠似乎有点委屈,壳耷拉下来:“不……不好吃吗?”
“好吃,好吃!”阿福赶紧说,“就是……太贵重了。”
珠珠这才高兴起来,壳又张了张:“我……我还有……下次……送你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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