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王翠花把袖套收进布兜里:你们都回去。
木建国抬头:
我一个人能行,
王翠花态度坚决,你爸现在就是躺着养伤,用不着这么多人守着。
她看了眼床头柜上堆着的布料:再说,留太多东西在医院打眼。
木建国看了看护士台的挂钟:那我先去厂里,晚上再来。
他转头看向木齐章:二丫,你回家看看小丫,孙婶家不一定有饭。
木齐章点点头,帮母亲把布料收进床底:
妈,这些您先做着,我晚上再来拿。
王翠花摆摆手:去吧去吧,别耽误你明天上班。
走出病房,木建国停下:二丫,那布......
木齐章打断他,我心里有数。
木建国盯着妹妹看了几秒,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小心点。
木齐章和刘小芳一起快步走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路过供销社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买了半斤水果糖。
小丫最爱吃糖了。
这几天家里乱糟糟的,得哄哄她。
孙婶家的小院静悄悄的,只有几只母鸡在墙角刨食。
木齐章轻轻推开院门:孙婶?
哎呦,二丫来了!
孙婶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小丫在里屋睡觉呢。
她压低声音:这孩子早上哭了一通,刚哄睡着。
木齐章心里一酸,急忙塞几个水果糖给孙婶:给您添麻烦了。
说的啥话,
孙婶眼睛一亮反手就塞回了口袋,这可是好东西,摆摆手,小丫乖着呢,就是总问你啥时候回来。
里屋的炕上,木小丫蜷成小小的一团,怀里还抱着木齐章给她做的布娃娃。
木齐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糖放在枕边。
糖果的甜香似乎有魔力,木小丫的鼻子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姐......
下一秒,她猛地扑进木齐章怀里:姐!你回来啦!
声音里带着哭腔,小手死死搂着她的脖子。
木齐章拍着妹妹的背,看姐给你带什么了?
木小丫看到糖果,眼睛顿时亮得像星星:
她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爸好了吗?
快了,木齐章摸摸她的头,等爸好了,带你去县城玩。
孙婶硬是留木齐章吃午饭:烙了韭菜盒子,趁热吃!
简陋的木桌上,金黄的韭菜盒子冒着热气,旁边还有碗鸡蛋汤。
孙婶,这太......
别客气,孙婶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双筷子,你爸平时没少帮我们老孙头。
正吃着,院门被推开。
老婆子!孙叔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见木齐章一愣,二丫在啊。
他搓着手,欲言又止。
孙婶瞪他一眼:有事就说!
那个......孙叔压低声音,钢厂出事了,又伤了一个。
木齐章的筷子停在半空:怎么回事?
说是设备老化,孙叔摇头,跟老木出事那天一样,钢包差点翻了。
后面孙叔倒是不说了。
吃完饭,木齐章牵着木小丫往家走。
木小丫仰着小脸,爸什么时候回家呀?
很快,木齐章握紧妹妹的手。
她心里却想着孙叔的话,同样的设备故障,同样的钢包倾倒?
太巧了......
推开自家院门,木齐章发现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
小丫,她蹲下身,去孙婶家再玩会儿,姐忘拿东西了。
木小丫乖乖点头:那我的糖......
都给你,木齐章把糖塞进她兜里,跟孙婶说,姐晚点来接你。
等妹妹走远,她抄起墙角的铁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衣柜大开,被褥散落一地。
木齐章的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在各个房间检查。
当她掀开自己床铺的草垫时,瞳孔猛地收缩,
藏在下面的账本不见了。
那本账是她刚进粮站时偷偷记的。
5月15日,玉米面调拨2000斤(实发1800斤)
6月3日,柴油损耗50升(实际30升)
每一笔异常都标着小小的红圈,经办人无一例外写着郑xx。
这本账只有她自己知道。
连老周都没告诉。
谁会找到它?
木齐章站在凌乱的房间里,大脑飞速运转。
木齐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放下铁锹,开始收拾屋子。
不能慌。
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异常。
尤其是木小丫。
她将被褥重新叠好,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挂回去。
收拾到书桌时,她发现抽屉的锁有被撬过的痕迹。
抽屉里只放着些铅笔和废纸。
但撬锁的人显然在找什么。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上留了一枚纽扣。
黑色的,带着轻微的机油味,像是工作服上的。
木齐章捏着纽扣,思绪翻涌,钢铁厂的工装是藏青色,纽扣是铁的。
粮站的工作服是灰色,纽扣是塑料的。
运输队的制服......
她猛地站起身,从床底拖出个小木箱。
箱子里是她平时收着的零碎物件,针线、纽扣、碎布头。
翻找片刻,她拿出一颗黑色的纽扣,和地上那颗一模一样。
是运输队的制服纽扣。
木齐章将纽扣收进贴身的衣兜,继续收拾屋子。
不能打草惊蛇。
得先确认是谁拿走了账本。
再想办法拿回来。
孙婶家的小院里,木小丫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
看见木齐章,她欢快地扑过来,
木齐章摸摸妹妹的头:谢谢孙婶。
孙婶从厨房探出头:二丫,要喝点水吗?你家估计没烧热水吧?
不用了,孙婶,木齐章笑笑,晚点还得去医院看爸。
孙婶,木齐章装作不经意地问,这两天有人来我家找过我吗?
孙婶擦了擦手上的水:没有啊,咋了?
没事,木齐章低头整理木小丫的衣领,就是怕有人来借东西,我不在家。
孙婶想了想:哦,昨天下午倒是看见个男的在你家门口转悠。
木齐章心头一跳:男的?长什么样?
没看清,孙婶摇摇头,穿个蓝褂子,在门口站了会儿就走了。
她压低声音:二丫,是不是出啥事了?
没有,木齐章勉强笑笑,可能是我同学来找我。
离开孙婶家,木齐章牵着木小丫往家里慢慢走。
木小丫拽拽她的衣角,咱们什么时候去医院看爸?
木齐章回过神:等姐拿点衣服就去。
病房里,木大柱正在喝水。
王翠花看见她们进来,连忙放下碗:小丫吃饭了吗?
“她吃了,孙婶做的饼子,还让我吃了韭菜盒子。”
木齐章把木小丫抱上床,爸今天怎么样?
好多了,木大柱笑着抬起缠着纱布的手,医生说再养养就能拆线。
等木小丫睡着,木齐章压低声音:爸,妈,咱家进人了。
王翠花手里的针线地掉在地上:
木齐章把发现烟头的事说了,唯独没提账本。
木大柱的脸色阴沉下来:运输队的人?
木齐章点头。
王翠花急得直搓手:这可咋办?丢没丢东西要不要报警?
没丢,木齐章摇头,没丢东西,报警也没用。对了,孙叔说钢铁厂又出事故了..........
王翠花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又是钢包?
我干了二十年炉前工,木大柱声音沙哑,钢包出事,十年都碰不上一回。
他艰难地抬起缠满纱布的右手:这才半个月,连着两回......
王翠花抓住丈夫的手:当家的,你是说......
有人搞鬼,木大柱咬牙,肯定是有人动了设备。
木齐章心头一跳:爸,您确定?
钢包吊臂的保险栓,木大柱眯起眼睛,我出事那天就松了。
他看向女儿:这次又松了?
木齐章缓缓点头:孙叔说,跟您那天一模一样。
王翠花站起来,在病房里来回踱步:不行,咱得报警!
没证据,木大柱摇头,厂里会说是我瞎猜。
他苦笑:再说了,谁信一个炉前工的话?
木齐章看着父亲缠满纱布的手:爸,钢包吊臂平时谁负责检修?
设备科,木大柱皱眉,周大勇那组.....他闺女在运输队当会计,叫周小红。
木齐章呼吸一滞:周小红?
木齐章深吸一口气:爸,妈,这事急不得。
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周小红只是个会计,背后肯定还有人。
二丫说得对,王翠花抹着眼泪,咱不能冤枉好人。
木建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不会的,木齐章看了眼窗外,会有人查清楚的。
她没说是谁,但心里清楚陈星一定在查。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木建军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
他刚从农机站跑长途回来,工装裤上还沾着机油,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活像只花猫。
他一进门就看见木大柱缠满纱布的手,眼圈瞬间红了,爸!您的手......
木大柱勉强笑笑:没事,小伤。
木建军扑到床边,眼泪地下来了:都怪我!要是我在家......
羞羞脸!一直安静啃着苹果的木小丫从王翠花身后探出头,二哥哭鼻子!
她伸出小手指刮了刮脸:这么大还哭,丢丢丢!
病房里瞬间安静了。
木建军的眼泪挂在脸上,要掉不掉,滑稽极了。
小丫!王翠花赶紧把女儿拉到身后,别胡说。
木齐章忍着笑,递给二哥一条毛巾:二哥,擦擦脸。
木建军接过毛巾,狠狠擤了把鼻涕:爸,到底咋回事?
木大柱叹了口气:意外。
放屁!木建军猛地站起来,我刚在厂里听说,是设备被人动了手脚!
他双眼通红:是不是哪个王八蛋?
坐下!嚷嚷啥?
木小丫挣脱母亲的手,好奇地凑到木建军面前:二哥,你脸上有虫子。
她伸出小手,在木建军脸上抹了一把:黑乎乎的,像毛毛虫!
木齐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木建军愣了下,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也跟着笑了:小丫,这是机油,不是虫子。
他蹲下身,故意用脏手蹭了蹭妹妹的脸:现在你也有虫子啦!
木小丫地一声跑开:妈!二哥欺负我!
笑声冲淡了病房里的压抑。
王翠花打了盆水,给木建军擦脸:饿不饿?饭盒里还有俩窝头。
木建军摇摇头:不饿。
他看向父亲:爸,厂里说给您报工伤了?
木大柱点点头:嗯,医药费全报。
那就好,木建军松了口气,我明儿去找......
建军!木大柱厉声打断,别惹事。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好在木齐章请了一礼拜的假,答应上班之后把账目给理清楚。
三天后的清晨,整个县城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运输队的周小红被抓了!
她爸也被抓了!钢铁厂的周大勇!
说是跟郑科长一起......
木齐章站在医院门口,听着人们的议论,心跳如鼓。
陈星动手了。
他真的查到了证据。
傍晚,陈星出现在木家。
他军装笔挺,帽檐下的眼睛冷厉消失:想知道真相吗?
木齐章点头:
陈星递给她一份文件:自己看。
文件上是周小红的供词,
郑科长让我爸在检修时做手脚......
每次事故后,运输队都会运走一批......
实际是好的钢材,卖到黑市......
最下面一行字让木齐章浑身发冷,
木齐章在查账,郑科长让我盯着她......
半年前,陈星的声音冰冷,郑科长就开始策划这些。
他指着文件:钢铁厂、运输队、粮站,全是他的人。
你爸那次,他看向木齐章,本来该死的是老张。
木齐章的手开始发抖:为什么......
老张发现钢材被偷换,陈星冷笑,郑科长要灭口。
他顿了顿:你爸救人,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其实是木齐章查账打乱了郑科长的部署。
文件最后一页是周小红的忏悔书,
我不知道会害死人......
郑科长说只是小事故......
他答应给我转正......
一滴水珠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木齐章这才发现自己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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