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那日的阳光有些晃眼。
黑色保姆车停在沈宅雕花铁艺门前时,宴晚隔着车窗望见门廊下的陆管家。
老人穿深灰西装,腰背挺直如松,手里捏着一串铜钥匙,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那是主宅二楼的钥匙,昨晚管家消息里提到的。
“小姐。”陆管家接过她手里的皮质手包,指节因常年握钥匙磨出薄茧,“房间按您的喜好布置好了。”
喜好?
宴晚垂眸看他递来的钥匙串,金属凉意透过指腹渗进血脉。
三年前她第一次踏入沈时烬公寓,他也是这样说的,后来她才知道,所谓“喜好”不过是宴昭收藏夹里的装修案例打印件。
二楼走廊铺着墨绿暗纹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很轻。
陆管家推开左手第二扇门时,宴晚的呼吸陡然一滞。
奶白色纱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窗台上并排的白玫瑰——和酒会上那张宴昭的生活照里,她卧室窗台的花束分毫不差。
胡桃木书桌斜斜对着飘窗,位置与宴昭ins里晒过的“工作角”完全重合,连桌上那盏黄铜台灯的角度,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精准。
“这是...”她指尖抚过书桌上一道极浅的划痕,记忆突然涌上来。
那年她和昭昭在老宅阁楼翻出父亲的工具箱,昭昭非要学木匠,结果在旧木凳上划了道歪扭的痕。
后来昭昭的ins里,有张书桌特写,配文是“和姐姐一起做的‘艺术品’”,照片里,那道划痕正藏在台灯阴影里。
“沈总说,小姐喜欢简洁的欧式风格。”陆管家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她发颤的指尖,又迅速垂下去,“需要我让人调整吗?”
“不用。”宴晚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很好。”
衣柜是嵌入式的,胡桃木纹路与书桌同色。
她拉开移门的瞬间,鼻尖涌进熟悉的雪松味——是沈时烬常用的衣物柔顺剂味道。
挂杆上整整齐齐悬着二十七条白裙,从香槟色真丝睡裙到香云纱旗袍,每一件的剪裁都带着她设计的影子。
最深处那件未完成的高定礼服,像根细针扎进她眼底。
月白色缎面还带着毛边,领口用银线绣了半朵蓝绣球——那是三年前她给昭昭设计的生日礼。
当时昭昭抱着设计稿在她工作室转圈圈,发梢扫过她鼻尖:“姐姐,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等我穿它去参加你的首秀好不好?”
后来昭昭失踪,这件礼服被父亲扔进仓库。
再后来她被迫成为沈时烬的替身,在某个深夜发现沈宅地下室的陈列柜里,这件未完成的礼服被装在真空袋里,像件博物馆展品。
宴晚伸手触碰缎面,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眼眶发酸。
恍惚间,妹妹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姐姐,我要是走丢了,你要穿着这件衣服来找我哦。”
她猛地攥紧布料,指节发白。
等再松开时,缎面已经起了褶皱。
宴晚咬着唇把礼服叠好,塞进衣柜最下层的抽屉,压在自己带来的黑色高领毛衣底下。
“叮——”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她摸出来,是匿名社交账号的消息提示:“你的故事,有出版社想谈签约。”
宴晚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
晚餐时分,沈时烬竟坐在主位。
水晶吊灯在他镜片上投下冷光,将他的脸分成明暗两半。
宴晚坐下时,闻到糖醋小排的甜香——那是昭昭最爱的菜,她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妹妹总说“姐姐做的糖醋小排,糖要放八颗,醋要倒三勺”。
“尝尝这个。”陆管家布菜的手顿了顿,最终把排骨放在宴晚面前。
第一口肉含在嘴里,宴晚差点咬到舌头。
甜得发腻,完全不是她的口味——她做菜向来只放五颗糖。
“不合胃口?”沈时烬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刀。
宴晚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睛。
三年了,她第一次看清那潭底翻涌的暗潮:有愧疚,有不甘,还有某种她不敢细想的灼热。
“沈总。”她放下筷子,骨瓷与白瓷相碰,发出清脆的响,“你是不是...希望我变成她?”
沈时烬的手指在桌布上轻叩两下。
窗外的风掀起纱帘,掠过他额前碎发,露出紧绷的眉骨:“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些。”
舒服?
宴晚盯着他西装袖口露出的银链——和她颈间那半枚凑成一轮满月的银链。
三年前他说“昭昭死时攥着半枚‘晚’字链,你戴着‘昭’字链,正好凑成一对”,现在想来,这哪是巧合,分明是命运开的最残忍的玩笑。
“我不舒服。”她突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涌出来,“你让我住在和她一模一样的房间,穿和她一样的裙子,吃和她一样的菜,可我不是她。
我是宴晚,是会把糖醋小排糖量减到五颗的宴晚。“
沈时烬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别开脸。
深夜两点十七分,宴晚盯着天花板上的月光。
她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走廊里的感应灯次第亮起,像一串被惊醒的星子。
走到尽头时,她听见若有若无的钢琴声——是《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昭昭最爱的曲子。
门缝里漏出的暖光在地面织出条金线。
宴晚屏住呼吸凑近,看见沈时烬的背影。
他坐在钢琴前,指尖在琴键上翻飞,背影像座被月光浸透的雕塑。
琴音像流水漫过她的脚踝。
她想起昭昭学琴时总说“这首曲子里有月亮在哭”,想起沈时烬第一次带她去听音乐会,中场休息时他说“昭昭弹这首最像”,想起刚才晚餐时他说“想让你舒服些”。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的瞬间,宴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惊得后退半步,高跟鞋跟磕在门框上,发出“咔”的轻响。
书房里的脚步声突然逼近。
宴晚转身就跑,心跳声大得要震破耳膜。
她冲进卧室反锁门时,听见走廊里传来陆管家的声音:“沈总,是我,给您送醒酒汤。”
次日清晨,宴晚站在衣柜前。
她把最上面的白裙子往下挪了挪,露出压在底下的墨绿丝绒裙。
又走到窗台边,把白玫瑰换成蓝色绣球——那是她设计稿里最常出现的花,也是她第一次在沈时烬面前反抗时,他说“昭昭喜欢”的花。
换完花转身时,她看见陆管家站在楼梯口。
老人手里端着银托盘,里面是两杯红茶,目光正落在她改动过的窗台。
“陆叔。”宴晚走过去,接过其中一杯茶,“今天的绣球开得真好。”
陆管家的手指在托盘边缘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敲摩斯密码:“小姐眼光好。”
他的声音很轻,但宴晚听见了,在茶水氤氲的热气里,在绣球花瓣上滚动的露珠里,在沈宅雕花栏杆投下的阴影里——有人在看,有人在等,而她终于开始,在这复刻的牢笼里,种下属于自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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