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持续了近两日,方才恋恋不舍地停歇。
整个陈家村仿佛被纳入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举目四望,银装素裹,纯净无瑕。
屋顶、树梢、田野皆覆着厚厚软软的白雪,在冬日暖阳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中悠然升起,与清冷的空气交织,勾勒出宁静祥和的乡村画卷。
田埂间,不怕冷的孩童们早已欢呼雀跃地闹开了。
堆雪人、打雪仗,甚至有胆大的偷偷拿出家里备着的零星炮仗,塞进雪堆里点燃,“啪”的一声脆响,炸起一团雪雾,引来阵阵欢笑声。
陈耀祖也被四姐陈悦瞳和五姐陈皎月一左一右地拉出了暖和的屋子。
“阿弟,快些!再去村里给我们堆几个好看的雪人!”悦瞳的声音清脆如铃,满是期待。
原来,大雪初降那日,陈家姐妹在院里堆雪人,陈耀祖一时兴起,在一旁指点了几句:
“堆雪人要先把身子拍实,头不要太大,比例才好看。
用黑木炭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再找根红布条围上当围脖,就活灵活现啦!”
没想到,就这寥寥数语,竟让姐姐们堆出的雪人模样大变。
不再是歪歪扭扭的雪堆,而是圆润憨厚、眉眼带笑,甚至大姐还依样画葫芦,堆了一只蹲坐着、用红小豆做眼睛的雪兔子,惟妙惟肖,可爱极了。
自此,陈耀祖“堆雪人圣手”的名头就在姐妹间传开了。
其实他自家知自家事,动嘴皮子还行,真让他亲手去堆,怕是比之前的姐姐们还不如,纯粹是“纸上谈兵”的高手。
但架不住姐姐们深信不疑,今日便被“请”了出来,负责技术指导,而非亲自下手——
毕竟田间打雪仗过于“危险”,不适合他这位“读书人”,但指导堆雪人却是“风雅事”。
在村里几个相熟玩伴的簇拥下,陈耀祖这个“小军师”倒是当得有模有样,一会儿说这个雪人身子要再拍圆些,一会儿说那个雪人的树枝手臂角度不对。
女孩们按照他的指点修改,果然堆出的雪人一个比一个精巧讨喜,欢声笑语洒满了雪地。
玩了约莫半个时辰,寒意渐重,陈耀祖便领着意犹未尽的姐姐们回家了。
一进院门,暖意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钱秀娥正坐在堂屋门口做着针线,见他们回来,略带埋怨地道:
“两个疯丫头,玩起来就没个时辰,这冰天雪地的,把你们弟弟冻着了可怎么好?快过来烤烤火!”
两个小姑娘乖巧坐了过去,还不忘挤眉弄眼。
堂屋中央,火塘里的树根烧得正旺,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整个屋子映得红通通、暖融融。
陈耀祖凑到火边,伸出冻得微红的手取暖,眼尖地用火钳拨开表层的灰烬。
果然发现底下埋着好几个烤得表皮焦裂、渗出糖汁的红薯和深色油亮的板栗。
“有好吃的!”他欢呼一声,小心地将它们夹出来,分给姐姐们。
剥开焦硬的外皮,露出金红软糯的薯瓤,咬一口,烫得直呵气,却甜到了心里。
板栗也烤得恰到好处,壳裂开口,轻轻一捏,金黄香甜的果肉便蹦了出来。
一家人围炉而坐,吃着烤货,说着闲话,窗外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温暖如春,其乐融融。
正吃着,陈铁柱背着手笑眯眯地走进来:“耀祖,别光顾着吃。红纸都裁好了,墨也磨得了,就等你这个‘读书人’动笔写桃符了!”
虽然才读了一年书,但写春联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家里唯一的读书人身上。
往年,陈家的春联要么是去镇上买现成的,要么是备好红纸,提上十几个鸡蛋,去请教村里那位读过几年私塾的叔公书写。
如今自家有了读书郎,这笔开销和人情自然省下了。
陈耀祖拍拍手上的灰,起身净手。说实话,他对自己的字颇有些心虚。
学堂里,他的字原本还能排个中上,自从姚宗胜来了之后,那位少爷显然受过名家指点。
一手字写得清俊挺拔,生生把陈耀祖比了下去,排名滑到了四五位。
陈耀祖也是深知自己缺的是天赋和经年累月的练习,眼下只能力求工整端正。
堂屋里,他爹陈大勇和小叔陈二喜早已将大红纸裁成长条,平平整整地铺在桌上。
一方旧砚台里新磨的墨汁乌黑发亮,散发着淡淡的松烟香。
一家人都围了过来,目光灼灼,满是期待与骄傲。
“咱们耀祖又要给家里省钱了!”小叔陈二喜笑着打趣,语气里满是自豪。
陈耀祖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提起那支用了许久却保养得宜的毛笔,蘸饱墨汁,凝神片刻,落笔书写。
笔尖在红纸上稳稳划过,留下乌黑润泽的痕迹。他写的是最常见却也最寓意吉祥的对子:
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
下联:春满乾坤福满门
横批:喜迎新春
他的字虽谈不上什么风骨韵味,但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结构端正,大小均匀,显得格外整洁醒目。
写完一副,姐姐们便小心地双手提起,放到一旁的空地上晾干墨迹。
“好!写得好!”陈大勇率先喝彩,他虽然不识几个字,但觉得儿子写出来的字方方正正,密密麻麻,看着就很有学问。
“这字真周正,跟印上去似的!”张小花也满眼笑意。
田秀娥和陈铁柱更是看得目不转睛,虽然一字不识。
但那大红纸上工整的黑字,在他们眼中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图画,代表着孙子的出息和家族的兴旺。
陈耀祖一连写了三幅。
最大的一副贴大门,另一副贴院门,还有一副小巧些的贴在堂屋门口。
内容各不相同,但都充满了对新年美好生活的期盼。
墨迹稍干,陈大勇和陈二喜便迫不及待地端来浆糊,拿着春联兴冲冲地跑到门外。
陈大勇踩上长凳,比划着位置,陈二喜则在下面指挥:“大哥,左边再高一点……哎,过了过了,再下来一点点……好!正好!”
鲜红的春联贴上崭新的门框,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耀眼,红得喜庆,瞬间将院子点缀得焕然一新。
配上今年新盖的青砖瓦房,整个陈家小院透着一股蓬勃向上的精气神,任谁路过都要多看两眼。
果然,刚贴好没多久,邻居王大婶挎着篮子路过,一眼就瞧见了这崭新的春联,忍不住停下脚步,啧啧称赞:
“哎呦,钱婶子,你家这春联贴得可真早真鲜亮!这字也写得真好,镇上买的吧?”
钱秀娥正从屋里出来,一听这话,脸上笑开了花,故作不经意地摆摆手:
“他王婶子,快别夸了,哪是买的呀!是我们家耀祖胡乱写的,小孩子家笔力弱,也就勉强能看吧!
非说今年家里的桃符他包了,给我们省几个铜板买糖吃。”
这话明贬暗褒,王婶子岂能听不出来?
她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啥?是耀祖写的?哎呦我的老天爷!
这才读了一年书,就能写这么工整的对联了?真是了不得!钱婶子,你可是真有福气呦!”
钱秀娥心里受用极了,嘴上却还谦虚着:“有啥福气,就是个不省心的,还得继续用功呢。”
王婶子围着春联又仔细看了几眼,越看越喜欢,那吉祥话也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心思活络起来,自家还没请人写对联呢,去麻烦叔公还得送份礼,眼前这不现成的吗?
“钱婶子,”王婶子凑近些,笑容热络,“你看……能不能麻烦耀祖也帮我家写一副?我瞧着这字就喜庆!我这就家去拿红纸,再给你捎筐鸡蛋来!”
钱秀娥想了想,乡里乡亲的,孙子又能借此练字扬名,便爽快应下了:
“瞧你说的,邻里邻居的,帮写副对联算什么,拿红纸来就行,鸡蛋就不用了。”
“那哪成!规矩不能坏!”王婶子风风火火地回家拿红纸和鸡蛋去了。
经王婶子这么一宣传,接下来的两三天,陆陆续续又有七八户人家拿着红纸和些许谢礼(几个鸡蛋、一把枣子或一包饴糖)上门来求春联。
陈耀祖几乎把记得的吉祥对子写了个遍,手腕酸疼,可看着家里人得意的神情,还是不敢说出半个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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