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余烬未熄,残船仍在燃烧,黑烟卷着焦木顺流漂荡。陈墨站在旗舰甲板上,手中那半块铜片已被磨得发亮,边缘划破的掌心结了薄痂。
他没看火,也没看天,只盯着舱口。
胡万三的尸身被抬上来时,裹着一块褪色的徽州粗布。右脸刀疤依旧狰狞,右眼空洞无光,左手指节还扣在舵轮残片上,像是至死都没松手。
“他不是战死的。”李青萝蹲下身,掀开布角,指尖抚过胡万三唇缝,“嘴角有血沫,内脏破裂,但胸前无外伤。”
陈墨俯身,轻轻抹去老人脸上灰屑。“怎么死的?”
“自断心脉。”她声音很轻,“手法极准,像是……早有准备。”
舱内烛火跳了一下。苏婉娘抱着一只青瓷壶进来,壶底刻着“胡记”二字。这是从他最后停驻的冲车残骸里找到的,随身之物,一样没少。
“他走前,把信塞进了贴身衣袋。”柳如烟递上一封皱纸,边缘染着暗红,“是突厥文,看不懂。”
陈墨接过,指腹摩挲信封。纸面微涩,像是被血浸过又晾干。他不动声色地收进袖中,转身走入密舱。
李青萝跟进去,在木案上铺开解剖用具。她割开胡万三胸腔时,动作极稳,没有一丝迟疑。肝脏取出后,她用银针轻刮表面,针尖立刻泛起一层乌黑。
“黑蝎涎。”她低声道,“西域禁药,每日微量服用,可使人神志模糊,听命于人。积毒三月以上,若突然停服,心脉会自行崩裂。”
陈墨盯着那枚发黑的银针。“他知道自己中毒?”
“不然不会选这种方式死。”李青萝将肝脏放入瓷盘,“这毒控人,但也留一线清明。他是在清醒的最后一刻,亲手结束性命。”
舱外传来脚步声。苏婉娘端着一盏油灯进来,身后跟着柳如烟。两人对视一眼,苏婉娘将烟雨绫覆在信纸上,轻轻洒上茶梗染液。布料遇湿微胀,字迹缓缓浮现——
“子时,通州仓,开闸。”
柳如烟则用空心银簪蘸取磷粉,沿着信纸边缘轻扫。血渍受热泛出更深的红,显出半枚印章:玉扳指的残印。
“这印记……”苏婉娘眯眼细看,“我见过。”
她转身从箱笼中取出一幅描金笺纸,上面拓着数枚贵族私印。其中一枚,与血信上的残印完全吻合。
“三皇子。”她吐出三个字,声音冷得像冰。
陈墨没说话。他抽出腰间青铜牌,打开暗格,取出一枚微型指南针,贴近信纸。指针微微颤动,指向东南——那是京师方向。
“他被逼送信,也被人监视。”陈墨缓缓道,“但这封信,是他用自己的血写的反击。”
舱内静了一瞬。
“那扳指印是怎么回事?”柳如烟问。
“长期佩戴,摩擦形成独特磨损。”苏婉娘指尖点在残印缺口处,“这枚玉扳指,他戴了至少两年。而三皇子,从就藩之日起,从未离身。”
陈墨起身,走向舱壁悬挂的水道图。他用炭笔在通州仓位置画了个圈,又连向北境军仓。
“盐税七成运往军仓,三成入私库。”他低声说,“这不是赈灾,是养兵。”
“可胡掌柜为何要替他们传信?”柳如烟不解。
“他没得选。”李青萝插话,“黑蝎涎发作时,人会失去自主意识。但他临死前清醒了,所以留下这封带血的信——既是证据,也是警告。”
苏婉娘忽然抬头:“等等,毒是怎么下的?”
“必须每日接触。”李青萝拿起那只青瓷壶,“我们查过他近三年行踪,八成时间在船上。饮食由亲信准备,外人难以下手。”
“除非……东西早就在他身边。”柳如烟目光一凝,“三年前,李玄策送过他一对祖传茶具,说是赔罪。”
“就是这套。”苏婉娘举起瓷壶,“青瓷,徽州窑口,底部有‘李’字暗款。”
李青萝立刻接过壶,用银针刮擦壶嘴内壁。粉末落于试纸上,滴入药液后,瞬间转为靛蓝。
“蓝藤灰。”她冷笑,“李氏独有,混在釉料里烧制,遇热水释放微量毒素。日积月累,足以控人。”
陈墨闭了闭眼。
胡万三一生清白,却被最信任的同乡用一杯茶毁掉心智。他被迫传递假情报,眼睁睁看着商队成为敌方资金通道,直到最后一刻,才以死明志。
“他不是叛徒。”陈墨睁开眼,“他是被利用的棋子,也是唯一能送出真相的人。”
舱外忽有骚动。
一名士兵押着个穿灰袍的男人进来,双手被缚。“说是徽州商会信使,要收胡掌柜遗物。”
那人低头站着,右手垂在身侧,虎口处茧厚而僵硬,指节泛白。
苏婉娘走上前,不动声色地用烟雨绫缠住他手腕,借力一拉。那人本能反挣,掌心暴露瞬间,她瞳孔一缩。
“这茧痕……”她低声说,“和扳指磨损的位置一致。”
陈墨示意搜身。
士兵从他靴底暗格掏出一封信,封口盖着镇北军副将印鉴。信中写道:“盐税三成入私库,七成运北境军仓,待开闸放水,粮道即断。”
“又是通州仓。”柳如烟咬牙。
“这次不是预警。”陈墨将信收入袖中,“是命令。”
那人终于抬头,眼神慌乱。“我只是传话的!三皇子说,只要照做,就放我家人……”
“你叫什么名字?”陈墨问。
“周七,扬州码头管事……”
“你见过他亲自写信?”
“没见过……都是内侍交给我……”
“内侍?”苏婉娘立刻追问,“穿什么衣服?”
“深青常服,袖口绣银线……”
“三皇子近侍。”柳如烟冷笑,“专管文书传递。”
陈墨不再多问。他挥手,让人将周七关押。
舱内重归寂静。
李青萝收拾药具时,忽然停下。“还有一件事。”
她从胡万三衣袋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撮灰白茶叶。
“这是他常喝的‘雪顶含翠’,但里面混了点别的。”她捻起一片叶,对着灯看,“叶片背面有细微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
“茶具?”苏婉娘问。
“不止。”李青萝摇头,“这痕迹太规整,像是……金属部件长期接触所致。”
陈墨忽然想起什么。他翻出胡万三的日常清单,上面写着:“每月初七,检修船载信鸽笼。”
“信鸽笼?”柳如烟一怔。
“三月前,他被召入宫。”陈墨声音沉下,“回来后,船上多了个铁笼,说是用来传讯。”
“可他从不用信鸽。”苏婉娘皱眉,“他说那玩意儿靠不住。”
“但有人需要它。”陈墨站起身,“有人借他的船,把消息送到北境。”
他走到舱门,掀开帘布。
江风扑面,带着灰烬与水腥。远处,巢湖方向升起一缕青烟——是护庄队在为阵亡者焚纸。
“胡掌柜最后送的货,不是军情。”他背对着众人,声音低沉,“是他自己的命。”
没人接话。
良久,苏婉娘轻声说:“我们要为他正名吗?”
“已经正了。”陈墨回头,手中紧握那封血信,“他用命送来的东西,就是最好的碑文。”
柳如烟走近,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陈墨将信摊开,指尖按在“通州仓”三字上。
“等子时。”他说,“他们要开闸,我们就去关门。”
他转身走出密舱,踏上甲板。
江面浮尸渐远,一艘小舟正逆流而来,船头立着个穿蓑衣的渔夫,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
陈墨眯眼望去。
那灯笼的光晕里,隐约映出一个扭曲的狼头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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