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
这两个字,像风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在江澈几近绝望的思绪旷野上,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可这光太暗了,暗得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
周伟,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扔进安平县几十万人口里,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二十年过去,当年的一个执行庭法官,如今是死是活,是升是降,身在何方,都如同大海捞针。
江澈靠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节奏沉闷,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刚刚才把所有能想到的路都堵死了。死的死,调的调,拆的拆。现在又冒出一个“周伟”,难道要让他再去撞一次南墙?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开来。他忽然想起了系统那个恶毒的诅咒——“喝茶,会品出苦涩的味道”。
江澈打了个激灵。
不会吧?这么快就开始了?这任务要是完不成,以后几十年,难道就真的只能喝白开水了?
他烦躁地把杯子放下,在心里把那个不靠谱的系统骂了一百遍。为了能安心摸鱼,结果要先去干一件比当卷王还累、还危险的事,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逻辑吗?
这简直是史上最昂贵的一场午睡。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他盯着人事系统那个简陋的登录界面,脑子里一团乱麻。
放弃吧。他对自己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把档案袋往哪个角落一塞,天知地知,再过二十年,连纸都会烂掉。至于什么“道心蒙尘”,大不了以后改喝可乐,那玩意儿全是糖,总不会苦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那根刺已经扎下了,拔不出来,只会越陷越深,最后在心里溃烂流脓。一个无法心安理得的人,是永远无法真正躺平的。
江澈长长吐出一口气,认命般地重新坐直了身体。
他盯着屏幕,目光从人事系统,缓缓移动到办公自动化系统、文件收发系统、再到县委内网的组织架构图……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屏幕右上角那个小小的、显示着当前登录用户名的位置。
【县委办公室-江澈】
平平无奇的几个字,却让江澈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思路就走偏了。
他一直在用一个普通人的视角,一个乡镇小干部的思维,去思考如何调查这件陈年旧案。所以他才会觉得人海茫茫,才会觉得线索断绝,才会感到无力回天。
可他现在不是普通人。
他是县委书记周国华的秘书。
这个身份,才是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是他最大的优势。
书记秘书,这个职位听起来不大,只是一个服务人员。但在县委这个权力的中枢里,它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信息。
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到这个县里绝大多数的机密档案和内部资料。
它意味着通行证。
意味着县直机关各个单位的门,都会为他敞开。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单位的一把手都得客客气气地接听。
它更意味着一层天然的保护色。
他所有的行为,都可以被解读为是“书记的意思”。只要他做得足够巧妙,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一个新上任的小秘书,会私下去调查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
想通了这一点,江澈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之前那些堵死的路,似乎都出现了新的岔口。
他不再是那个站在悬崖边束手无策的人了。他现在手里有了一架可以升到高空,俯瞰整个迷宫的无人机。
周伟。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名字上。
之前的思路是,找到他,然后从他口中撬出当年的信息。这个思路太直接,也太危险。一个能在二十年后依然查无此人的角色,要么是小鱼小虾早已被遗忘,要么,就是他本身就是个关键人物,被人为地抹去了痕迹。
无论是哪一种,直接找上门去,都会立刻打草惊蛇。
必须换个玩法。
江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
他要做的,不是去找周伟。而是让“周伟”这个名字,以及与他相关的一切,自己“浮”出水面。
他将那份潦草的签名在脑海里反复回放,【过目不忘】的能力让他能清晰地记起每一个笔画的走向和力度。这个人的书法功底不差,笔锋连贯有力,不像个循规蹈矩的法官,倒有几分文人的洒脱。
这是一种很重要的侧写信息。
江澈重新打开县人事系统的干部数据库。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搜索“周伟”。那样目标太大,容易在系统后台留下过于明显的查询记录。
他打开了高级筛选功能。
单位:县人民法院。
任职时间:1998年至2000年。
职务:不限。
他点击了搜索。
一长串名单弹了出来,足有上百人。江澈没有急着一个个去看,而是将搜索结果直接导出成了一份Excel表格。
这是第一步,建立一个基础的人员名单库。
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方法,搜索了同一时期,县检察院、县公安局刑侦部门的所有在编人员名单,同样导出。
他现在手里有了三份名单,囊括了当年公检法系统里所有可能接触到这起案子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停下。
他打开了县委办的内部资料库,开始搜索一个关键词:“书法”。
他想看看,当年县里有没有举办过什么干部职工书法比赛、书画展之类的活动。一个写字如此有特点的人,很可能会在类似活动中留下痕迹。
搜索结果很快出来了。九十年代末,机关单位的文化生活远比现在丰富。他找到了好几份关于“迎回归”书法比赛,“庆国庆”书画展的红头文件和获奖通报。
江澈一份份地点开,仔细地浏览着上面的获奖名单。
当他点开一份一九九九年举办的“全县政法系统廉政书法作品展”获奖名单通报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青年组二等奖的位置上。
获奖人:周伟。
单位:县人民法院。
江澈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是他!
他立刻回到刚才导出的法院人员名单表格里,用“周伟”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
表格里跳出了两个同名同姓的人。
第一个周伟,一九九八年时已经五十四岁,是民事庭的一名老法官,履历显示他两年后就退休了。一个快退休的老同志,大概率不会去参加青年组的书法比赛。
那么,只剩下第二个了。
江澈的目光,落在了第二行数据上。
周伟,男,一九七二年生。一九九五年进入县法院工作,一九九八年任执行庭助理审判员。
年龄对得上,单位对得上,职务也基本吻合。
江澈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又近了一大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点开这个周伟的详细履历,看看他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但他忍住了。
直接查询某个特定的人,尤其是政法系统的人,风险太高。他需要一个更稳妥、更不易被察觉的理由。
江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开始构思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需要一个由头,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地去调阅一个二十年前基层法官档案的由头。
有了。
江澈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周国华书记刚上任,按照惯例,需要尽快熟悉全县的干部情况,尤其是那些中层和基层的“潜力股”。而他作为秘书,提前为领导梳理一份“全县八十年代后优秀年轻干部名录”,这不是很正常、很分内的工作吗?
这个理由,完美无缺。
他可以在梳理政法系统年轻干部时,“顺便”把周伟的名字加进去。谁会怀疑一个书记秘书,在整理上百个干部资料时,会对其中一个二十年前的助理审判员,有特殊的兴趣?
计划已定,江澈不再犹豫。
他将那几份导出的名单全部存好,然后清空了所有的浏览记录和操作痕迹。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深夜十一点了。窗外,县委大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在地上投下孤独的光晕。
江澈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凉风吹了进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知道,从他决定插手这件事开始,他那“喝茶看报安稳退休”的梦想,就又远了一大步。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有一种久违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或许,系统说得对。真正的躺平,不是逃避一切,而是扫平一切障碍后,内心的那份安宁。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电脑前,点开了那个叫周伟的年轻法官的档案链接。
一份详细的电子履历,展现在他眼前。
履历的前半部分,和江澈预想的差不多。年轻有为,业务骨干,还得过书法奖,是法院当年重点培养的对象。
可当江澈的目光,顺着履历的时间线一路往下,看到2002年的那一栏时,他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屏幕上那一行简单的职务调动记录,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2002年3月,调任安平县人民政府,任县长王志强同志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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