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谷内,亭台楼阁掩映于漫山红叶之间,处处是凡俗难见的景致。
周玥看得有些痴了,紧紧攥着多宝的衣角,仿佛生怕一松手,自己便会从这画卷中跌落出去。
李稳将他们领到执事殿堂前,便停了步。
他甚至都未曾踏入殿门,只将一枚枫叶状的令牌丢给门口一个当值的弟子。
“给他们两个办了。”
那弟子瞧见李稳,险些当场跪下,接过令牌的手都在抖,恭恭敬敬地将多宝与周玥请入殿内。
殿中人不多,几个外门弟子正埋首于案牍之间。见当值的弟子领着一个炼气修士和一个凡俗女子进来,本还有些不耐,待看清那弟子手中令牌,一个个立刻站起身来,脸上堆满了笑。
“这位想必就是多宝师兄了,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
多宝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胡乱拱拱手。
负责登记的弟子手脚麻利,很快便取来一块崭新的木牌,双手奉上。
“多宝师兄,这是您的身份木牌。往后,您便居于外门甲字十九号院。”
甲字十九号,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多宝接过木牌,低头看了一眼,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那弟子又看向周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我瞧嫂嫂也是个勤快的凡俗人。外门兽栏正好缺个照料赤焰猪的杂役,活计清闲,月钱也还过得去。不知嫂嫂意下如何?”
周玥本以为,跟着多宝入了这仙家圣地,即便不能修行,也能寻个清净院落,过些安稳日子。
未曾想,等待她的竟是去喂猪。
周玥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弟子,轻轻点了点头。
“我去。”
执事殿内,那几个外门弟子满脸堆笑,手脚麻利地为多宝办妥了一切。
周玥则被另一个女弟子领着,自始至终只低着头,随着那女弟子穿过殿堂,走向另一条通往兽栏的偏僻小径。
多宝张了张嘴,喉头干涩,随着另一名引路弟子的指引,踏上了那条青石铺就的小路。
秋风萧瑟,两旁的枫树红如泣血。
周玥居然要去喂猪了。
那双手,曾为他缀补裂帛之衫,曾为他捧来温汤暖食,曾于他失意颓唐之际,轻拍其背以慰愁肠。
而今往后,却要探入秽臭猪粪,搬弄粗粝饲料。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引路的弟子将他领到一排依山而建的院落前,随手一指,讨好道。
“那便是甲字十九号院了。”
“既然是圣子亲自领进门的,又是那位单金灵根小师弟的兄长,往后在这外门,定然是前程无量。小弟我叫孙平,就在执事殿当差,日后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多宝置若罔闻,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
小小的院子,角落里几丛无人打理的野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一床,一桌,一椅。
陈设简陋寒酸。
然便是这般简陋院落,竟比他过往栖身的任何鸡舍牛棚,都要洁净规整。
院中,一道身影背向而立,正是师父。
陈生缓缓转身,一声轻叹逸出。
“此院昔年我曾居之。红枫谷虽经重建,院落规制却仍循旧例。便是在此地,我正式踏上了仙途。”
多宝立在院中,手脚皆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师父将他唤来此处,定有深意。
良久,陈生终是收回了视线,捻起一片枯黄的枫叶。
而后,便与多宝讲了一桩凡俗旧事。
说是在很久以前,有个姓柳的书生,家贫,却有才名。
他与邻村一个姓张的牧羊女,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
书生发奋苦读,只盼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风风光光地回来娶她。
后来,书生果真考中了,却非状元,也非榜眼,只是个不上不下的同进士。
他被外放去做一个偏远小县的县丞,官微权轻,俸禄微薄。
可他还是欢天喜地地回去,要兑现承诺。
乡人皆笑他傻,说凭他的功名,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娶不得,偏要回头寻那一个目不识丁的牧羊女。
书生不理会,只备了三书六礼,将那牧羊女娶进了门。
婚后,两人日子虽清苦,却也和美。
牧羊女不识字,便跟着书生学。书生教她写自己的名字,教她读最浅显的诗。
她为他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将那小小的县丞宅邸,打理得井井有条。
书生觉得,此生能有此妻,夫复何求。
可好景不长,那县里来了个新任的知县。
知县是个酷吏,贪婪无度,将整个县搅得是民不聊生。书生性子耿直,屡次与之相争,反被那知县寻了个由头,罢了官,下了狱。
牧羊女为救夫君,求告无门,最后竟是卖了自己一头青丝,又将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变卖,才凑够了银钱,上下打点,将书生从大牢里捞了出来。
出了狱的书生,官没了,家当也散尽了,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废人。
他自觉无颜再见妻子,一度想要寻死。
是那牧羊女,死死拉住了他,对他说,官没了可以再考,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人还在,便总有希望。
于是,书生重新拿起了书本。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能给妻子一个安稳的家。
他悬梁刺股,发妻则日夜纺纱,换些微薄银钱,供他吃穿,为他买那昂贵的笔墨纸砚。
三年后,大比再至。
柳书生再入考场,这一次,他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御笔亲点,游街夸官,何等风光。
只是,当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状元红袍,于万民敬仰之中,回到那间破败的茅屋前时,看到的,却是妻子冰冷的尸身。
她终是没能熬过那三年的辛劳与贫病,死在了他高中的前一夜。
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新买的狼毫笔,那是她省吃俭用,为他备下的礼物,是一本书。
故事是故事,却不是讲故事。
多宝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问道。
“什么书啊。”
陈生温和一笑,取出了一本刚刚写好的《血肉巢衣》。
“良籍好书。既能易换灵根,也是师门内必修之典,唯周下隼走体道一脉,不可习之。”
“红枫圣子李稳,昔年亦曾研此书。你不可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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