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墨锭差点脱手,小脸瞬间煞白,惊恐地看向沈朝歌。
沈朝歌抬手,示意她噤声。
动作快如闪电。
她放下笔,没有丝毫犹豫,起身走向窗户。
寝殿的窗并未完全关闭,留着一条缝隙透气。
她轻轻推开些许,夜风带着微凉的花香涌入。
借着殿内透出的光线,她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窗下的地面和窗框。
只见一支通体乌黑、尾羽被仔细修剪过的无羽短矢,正深深地钉在窗框下方的厚重木料里,入木三分。
箭身极细,若非刻意寻找,几乎与暗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东辰卫的传讯箭!
沈朝歌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最紧急、最需要避人耳目的联络方式,非生死攸关或重大变故不会动用。
她迅速伸手,指尖触到冰冷的箭杆,用力一拔。
箭头带着一小块木屑被拔出,箭身中段赫然有一个极细的卡槽。
她熟练地拧开卡槽,里面是一卷薄如蝉翼、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桑皮纸。
她飞快地将纸卷取出,转身回到书案旁,将纸卷在烛火上迅速而均匀地烘烤。
随着温度的升高,原本空无一字的纸面上,渐渐浮现出几行细小的朱砂字迹,如同沁出的血痕:
「毒香露迹,李德顺行踪已疑。
卫中有鬼,暗通内廷。
联络暂停,待令。
慎!慎!慎!」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沈朝歌的眼底。
青刃的警告!
东辰卫内部有内鬼?!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比窗外的夜风更冷彻骨髓。
握着纸卷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
她仿佛能感受到御书房内,那个男人冰冷审视的目光,正穿透重重宫阙,无声地锁定了她。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而她,就是网上那只被盯住的飞蛾。
“殿下?”
阿箬见她脸色骤变,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杀机,吓得声音都带了哭腔。
沈朝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
那双琉璃目中的惊涛骇浪瞬间被冻结,重新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剩下绝对的冷静。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一丝破绽,便是万丈深渊。
她将那张写着致命信息的桑皮纸毫不犹豫地凑近烛火。
跳跃的火焰贪婪地舔舐上去,纸张瞬间蜷曲、焦黑,化作一小撮灰烬,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无事。”
沈朝歌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的惊变从未发生。
她走回书案前,拿起那张被墨迹污损的宣纸,看也未看,随手揉成一团,丢进了桌角的青铜狻猊香炉里。
炉中尚有余温的香灰很快将那团纸吞噬,腾起一缕微不可查的焦糊青烟。
“阿箬,”
她重新坐下,拿起另一张干净的宣纸,声音平淡无波,
“明日,你去告诉顺子,他家里托人带话,他娘亲‘病重’,思念儿子,让他即刻告假出宫,归期不定。给他些银子,让他……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京城。”
阿箬猛地抬头,圆眼里满是震惊和不解,但对上沈朝歌那双冰冷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命令的眼睛,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
她用力地点点头:
“是,娘娘!奴婢天亮就去办!”
沈朝歌不再言语,重新执起紫毫笔,蘸饱了墨,悬腕落笔。
笔尖落在洁白的宣纸上,却久久没有移动,一滴饱满的墨珠,在笔尖凝聚、颤抖,如同她此刻悬在万丈悬崖之上的心。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深不见底。
朝华宫的烛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着微弱而孤绝的光。
沈朝歌顿笔,心想“萧彻,无论如今你为何留我,你我之前的血海深仇不可泯灭,即使如此”
沈朝歌凝滞的笔尖终于落下,写下的却是一个力透纸背、杀伐之气隐现的——
「杀」。
墨迹淋漓,映着她眼中深藏的冰冷火焰。
幽篁别院深处,烛火幽幽。
苏玉璃蜷缩在床角,眼神空洞地望着石壁上摇曳跳动的灯影。
她的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唇色也淡得几乎透明。
五个月了。
那个噩梦般山匪劫杀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醒来便在这别院里。
起初是惊惶欲绝的哭喊,然后是麻木的沉默。
每日有郎中和按时送来的食水,但无一人和她说话。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父帅该是如何伤心。
这种被世界遗忘、被身份剥离的恐惧,日夜噬咬着她的心。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苏玉璃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又是送饭吗?
然而,走进来的身影,却让她瞬间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一袭青衫,温润如玉,手持一柄素雅的白玉骨扇。
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身影!
“谢……谢蕴?”
苏玉璃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如同呓语。
她以为自己是在绝望中出现了幻觉。
“玉璃!”
谢蕴快步上前,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作伪的心疼与急切。
他几步便跨到床边,伸出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苏玉璃苍白消瘦的脸颊。
那真实的触感,那熟悉的、带着淡淡墨香与清冽竹叶的气息,瞬间击溃了苏玉璃所有强撑的壁垒。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猛地扑进谢蕴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脖颈,仿佛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放声大哭起来。
所有的恐惧、孤独、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哭声撕心裂肺。
“是我,是我,玉璃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谢蕴紧紧回抱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的手指却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无意识地捻动着白玉扇骨,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他任由她哭,直到那激烈的哭声渐渐转为压抑的呜咽和断断续续的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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