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的日子像苏州河浑浊的河水,缓慢粘稠地流淌,日复一日,几乎磨平了时间的棱角。仓库穹顶漏下的光斑每日挪移,墙角野草枯了又生,唯有饥饿、潮湿和挥之不去的沉寂是永恒的伴侣。顾清翰和陆震云像两株在岩缝中生存的植物,将所有生机内敛,仅凭一点微弱的信念相互滋养,对抗着无边无际的等待。
转机,往往诞生于最不经意的瞬间。
一个闷热的午后,陆震云再次冒险外出寻找食物。他沿着苏州河支流荒芜的河岸潜行,像幽灵般避开偶尔出现的巡逻队。在一处废弃的小码头下,他意外发现了一个被潮水冲上岸、半埋在淤泥里的麻布包。布包已被泡得发烂,但里面似乎有东西。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迅速将其拖入芦苇丛深处。
打开后,里面是几本被水浸透、字迹模糊的英文杂志,还有一张破损的世界地图,以及半张被泡得发软、依稀可见印刷日期的《字林西报》,日期是三个月前。显然,这是某艘外国商船丢弃或遗失的垃圾,被河水带到了这里。
陆震云的心跳加快了。他顾不上寻找食物,将这些东西小心卷起,藏入怀中,像猎豹般敏捷地原路返回仓库。
“清翰,看看这个。”回到仓库,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罕见的急切,将那些湿漉漉的纸张摊在相对干燥的一块水泥地上。
顾清翰立刻凑过来,两人头挨着头,就着天窗投下的微弱光线,仔细辨认着那些模糊的铅字和地图上的标记。英文对陆震云有些困难,但顾清翰早年留学,读起来顺畅许多。他的手指小心地拂过地图上欧洲和北非的区域,指尖在一些用铅笔匆匆划出的箭头和标注上停留。
“这里……斯大林格勒……德军第六集团军……全军覆没?”顾清翰的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他抬起头,看向陆震云,眼中闪烁着震惊的光芒。
陆震云紧盯着地图,呼吸也变得粗重:“北非……阿拉曼……蒙哥马利……隆美尔溃退?” 这些地名和将领的名字,他依稀能从战报中拼凑出意义。
他们又一起辨认那半张《字林西报》上残存的中文标题和短讯,虽然语焉不详,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与杂志和地图上的标注隐隐吻合:轴心国军队在关键战场遭遇重大挫败,盟军似乎正在逐渐扭转战局。
“还有这个,”陆震云从杂志夹页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似乎是从广播记录稿上撕下的纸条,上面用英文潦草地写着几个词:“西西里登陆……盟军进攻意大利……”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地上这些来自外部世界、辗转了数月、残缺不全的信息碎片,心脏像被重锤一下下敲击着。巨大的、几乎不敢想象的狂喜和希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冲击着他们被漫长蛰伏压抑得近乎麻木的神经。
“局势……在变?”陆震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确认,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碎这个脆弱的梦。
“是在变!”顾清翰猛地抓住陆震云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中燃烧着久违的、锐利的光彩,“虽然只是开始,虽然还很远……但风向,确实开始转了!”
这些消息,像几颗微弱却顽强的火星,骤然投入他们沉寂如死水般的世界里。瞬间点燃了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希望。世界的战局并非一成不变的黑暗,远方的人们正在浴血奋战,并且正在取得胜利!这胜利的曙光,虽然遥远,却真实地存在着,并终将照亮东方。
他们不再是最初的激动,而是陷入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震撼、欣慰和巨大期盼的沉默。两人肩并肩靠坐在冰冷的机器底座上,反复看着那些模糊的字句和地图,仿佛要从里面榨取出每一丝力量和信心。
“怪不得……”陆震云若有所思,低沉道,“最近池田那条老狗,好像更焦躁了。巡逻队换防更勤,76号抓人也更疯,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顾清翰点头,目光依旧胶着在那张破损的地图上:“他肯定比我们更早知道这些消息。所以才会更疯狂地想挖出我们,稳固他的后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从欧洲,到太平洋,最终落在中国广阔的版图上,“我们的坚持,是有意义的。我们不是在孤独地等待,我们是……在等待黎明。”
希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安慰,而是有了隐约的轮廓和遥远却真实的声音。它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他们疲惫不堪的身体里。接下来的蛰伏,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每一天的坚守,都因为知道了远方的战局正在向好,而拥有了更具体、更坚定的意义。
他们小心地将这些珍贵的“废纸”晾干、抚平,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如同藏起一捧珍贵的火种。在之后更加漫长的等待里,这些消息成了他们精神上的食粮,在最难熬的时刻,彼此会低声重复一两个关键词:“斯大林格勒”、“阿拉曼”、“反攻”……这些词语像暗号,也像咒语,支撑着他们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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