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井底沉冤
井口上方的女人身影在香火的映照下明灭不定。她那张惨白的面容上,黑洞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是积攒了近百年的怨毒,也是无法释怀的悲伤。
“周家少奶奶?”张清玄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你有名字吗?”
女人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周……周婉清。我娘家姓林,嫁入周家后,人们都叫我周林氏。”
“周婉清。”张清玄重复了一遍,“你是怎么死的?详细说说。”
香火摇曳,女人的身影也随之晃动。她开始讲述,声音飘渺,像从深水中浮上来的气泡,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那是民国二十七年,秋天。”
“周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在省城都有铺子。我丈夫周明远是独子,公公早逝,婆婆身体不好,家里的事都是我丈夫在管。”
“他……”女人的声音颤抖起来,“他表面温文尔雅,对我也好。可成亲三年,我一直没有身孕,婆婆开始不满,话里话外说我‘不下蛋的母鸡’。周明远虽然嘴上安慰我,但看我的眼神也一天天冷下去。”
竹林里的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的话伴奏。
“后来,家里来了个账房先生,姓吴,说是从上海来的,懂西式记账。”周婉清继续说,“周明远很看重他,让他管了家里所有的账目。那吴先生……也会些风水玄学,常给我丈夫看相算命。”
“有一天,吴先生私下找我丈夫,说他在老宅的风水局里看出了问题——说这宅子阴气太重,影响了子嗣。要化解,需要在特定的方位‘镇’一件东西。”
胖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镇什么东西?”
周婉清的黑眼睛转向他,那目光让胖子打了个寒颤:“他说……需要一件‘活人生辰’镇宅。要年轻女子,生辰八字属阴,在月圆之夜,投入井中,以她的‘生魂’镇住宅子阴气,周家就能子孙兴旺。”
陈子轩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邪术!”
“对,邪术。”张清玄冷冷地说,“后来呢?”
“我丈夫信了。”周婉清的声音变得尖锐,“他选的人……是我。我的生辰八字,正好符合吴先生说的要求。”
夜色更深了。井口的香火快要燃尽,张清玄又续上三根。新的香烟升起,女人的身影稳定了些。
“那天是八月十五,中秋。”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用尽了力气,“家里摆了宴席,请了吴先生。我喝了丈夫递来的酒,很快就昏昏沉沉。等我醒来时……已经在这井里了。”
“我看见井口有光,听见我丈夫和吴先生在说话。我丈夫问:‘这样真能行?’吴先生说:‘放心,周少爷。少奶奶的魂魄镇在这里,保你周家三代富贵。’然后……他们盖上了井盖。”
天井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香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我在井里挣扎了多久,不记得了。”周婉清幽幽地说,“井水很冷,我喊不出声,手脚渐渐僵了。最后……我就死了。”
“死后,我的魂魄被困在井里,出不去。我能听见井外的声音——听见我丈夫半年后娶了新妇,听见新妇第二年就生了儿子,听见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听见,那个吴先生后来成了周家的管家,再后来,周家的产业,有一半都改姓了吴。”
张清玄眼神一凝:“吴先生吞了周家的产业?”
“是。”周婉清的声音充满恨意,“我死后第五年,周明远突然暴病身亡。死前立了遗嘱,把大半家产给了吴先生,说是感谢他‘指点迷津’。我婆婆气不过,去官府告状,但吴先生早就打点好了,反而说我婆婆疯了。没过多久,婆婆也死了。”
“周家……就这么没了?”陈子轩小声问。
“周明远和新妇生的儿子,长到十岁时落水死了。周家绝了后。”周婉清说,“宅子几经转手,吴先生后来也离开了清水县,听说去了上海。再后来……就是你们知道的了。”
故事讲完了。井口上方的女人身影开始变得稀薄,香火也快燃尽了。
张清玄沉默片刻,问:“你的尸骨还在井里?”
“在。”周婉清说,“井底有暗流,我的尸骨卡在石缝里,这些年一直没浮上来。”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女人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情绪——那是刻骨的恨,也是百年的孤寂。
“把我的尸骨捞上来,好好安葬。”她说,“还有……找到吴家的后人。吴先生虽然死了,但他有子孙。我要他们知道,他们的富贵,是踩着一个女人的尸骨得来的。”
张清玄想了想:“捞尸骨可以。找吴家后人……需要时间。”
“我可以等。”周婉清说,“等了近百年,不差这几天。”
香火燃尽了。女人的身影随着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井水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天井里只剩下手电筒的光。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玄哥,咱们真要捞尸骨啊?”他问,“这井这么深……”
“天亮再说。”张清玄收起剩下的香烛纸钱,“先回去休息。”
三人离开老宅,沿着来路往回走。夜色中的竹林比来时更显阴森,手电光晃动的影子都让人觉得可疑。
回到李建国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李建国一直没睡,在客厅里等着,看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来。
“张老板,怎么样?”
“问清楚了。”张清玄简单说了周婉清的事,“明天需要捞尸骨,还要准备一口棺材,找个地方安葬。”
李建国听得脸色发白:“真、真有鬼啊?还、还是被丈夫害死的?”
“嗯。所以你这宅子闹鬼,不是无缘无故。”张清玄说,“等把她的尸骨安葬了,怨气化解,应该就没事了。”
“那……那捞尸骨的事,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张清玄看了他一眼,“你是宅子的主人,有些事需要你出面。”
这一晚,除了张清玄,其他人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张清玄就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了。
胖子去村里借工具——长绳、钩子、竹篮,还有几盏防水的手电。李建国去找人买棺材,又托关系在村子后山找了块荒地,说可以用来安葬。
陈子轩被张清玄留在家里画符。这次要画的是“安魂符”和“净地符”,等尸骨捞上来后要用。
上午九点,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再次来到老宅。
白天的老宅看起来没那么阴森了,但站在井边,还是能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
张清玄先在井台周围布了个简单的阵法,用朱砂画了几个符文,又在四个角点上香。然后让胖子把绳子放下去,绳头上绑着铁钩和竹篮。
“我下去。”张清玄说。
“玄哥,太危险了吧?”陈子轩担心道,“井这么深,万一……”
“没事。”张清玄已经把绳子系在腰间,检查了一下装备——手电、匕首、还有几张符纸,“你们在上面拉着绳子,听我指挥。”
他抓着绳子,慢慢滑入井中。
井口的光线很快暗下来。井壁湿滑,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摸上去冰冷黏腻。越往下,空气越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淡淡的腐臭。
下降了大概五六米,井水出现在下方。水色墨绿,深不见底。
张清玄打开手电,光束刺破黑暗。他深吸一口气,松开绳子,潜入水中。
井水冰冷刺骨,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能见度很低,手电光只能照出两三米远。水底堆积着厚厚的淤泥和腐烂的落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杂物。
他沿着井壁摸索。井底比井口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下空间。石壁上果然有裂缝,大大小小,有些裂缝里卡着树枝、石块。
找了大概十分钟,在手电光扫过一处较大的裂缝时,他看到了——
白骨。
人类的骸骨,被卡在石缝里。骨头已经发黑,上面附着着黑色的水藻和淤泥。颅骨侧躺着,黑洞洞的眼窝朝着上方,仿佛还在看着井口的光。
张清玄游过去,小心地把骸骨从石缝中取出来。骨头很脆弱,有些一碰就碎。他尽量完整地把所有骨头都收集起来,放进带来的布袋里。
在取肋骨的时候,他注意到骸骨的手指骨是紧紧蜷缩的——这是溺水者典型的死状。而在胸腔的位置,他发现了别的东西。
不是骨头,是金属。
一个已经锈蚀得看不清原貌的金属盒子,卡在肋骨之间。盒子不大,巴掌大小,但很沉。
张清玄把盒子也取下来,和骨头一起放进布袋。
正准备上浮时,他的手电光扫过刚才卡着尸骨的石缝深处——那里好像还有东西。
他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拿出来一看,是一枚戒指。
黄金戒指,款式很老,上面镶着一颗已经黯淡的宝石。戒圈内侧刻着字,但被锈蚀和水垢覆盖,看不清。
张清玄把戒指也收好,这才拉动绳子,示意上面的人拉他上去。
重新见到天光时,张清玄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井水太冷,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紫。
胖子赶紧把准备好的干毛巾递过去。陈子轩则接过那个湿漉漉的布袋,小心地放在铺好的油布上。
“玄哥,都找到了?”李建国战战兢兢地问。
“嗯。”张清玄擦着头发,“骨头都在这里。另外还发现了这个——”
他拿出那个锈蚀的金属盒子和戒指。
盒子锈得太厉害,打不开了。张清玄用匕首撬了几下,才勉强撬开一条缝。里面是一叠纸,但已经被水泡得糊成一团,看不清字迹。只有最上面一张,还能隐约看出是地契之类的文书,上面有“周氏”“宅基”几个字。
戒指清理后,戒圈内侧的字显露出来:“周明远赠爱妻婉清,民国二十四年春。”
“这是……”陈子轩看着戒指,心里发堵。
“她丈夫送的结婚戒指。”张清玄把戒指放进盒子,“一起下葬吧。”
骸骨被小心地拼凑起来,用白布包裹好,放进李建国买来的棺材里。戒指和盒子也放了进去。
安葬的地点在村子后山的一片荒坡上,背山面水,位置还算不错。张清玄亲自选的位置,又用罗盘定了方位。
下葬时,他让李建国以宅子主人的身份,给棺材上了三炷香,烧了纸钱。
“周婉清,”张清玄站在墓前,平静地说,“你的尸骨已经安葬,戒指和遗物也随你入土。你可以安息了。至于吴家后人,我们会帮你打听,但能不能找到,看天意。”
风吹过山岗,草木摇曳。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场的人都觉得,那股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寒意,似乎淡了些。
葬礼结束后,一行人回到村里。李建国非要请客吃饭,在村里的小饭馆摆了一桌。
饭菜很朴素:红烧鱼、炒腊肉、青菜豆腐汤,还有一大盆米饭。但大家都饿了,吃得格外香。
吃饭时,饭馆老板的女儿来上菜。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扎着麻花辫,穿着碎花衬衫,模样清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她叫小芸,在县里读高中,放假回家帮忙。
陈子轩多看了她两眼,被胖子发现了,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挤眉弄眼。
张清玄当作没看见,继续吃饭。
吃完饭,李建国把尾款结清了——两万五千块钱,现金。张清玄点了点,收进包里。
“张老板,这次真的太感谢了。”李建国握着他的手,“以后家里要是还有什么事,我一定还找您!”
“嗯。”张清玄点头,“宅子应该没事了。不过那口井,最好封起来,别再用了。”
“好好好,我明天就找人封井!”
下午,三人准备返程。车子开出村子时,陈子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后山的荒坡上,那座新坟在夕阳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而村口,小芸正站在自家饭馆门口,朝这边挥手道别。
“怎么,舍不得?”胖子调侃他。
“没、没有!”陈子轩脸一红,“我就是觉得……那个周婉清,太可怜了。”
张清玄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没说话。
他手里捏着从井底带出来的那枚戒指。下葬时,他其实留了个心眼——真正下葬的是那个锈盒子,戒指被他留下了。
不是贪财。而是这戒指上,残留着一丝很特别的气息。
不是周婉清的怨气,也不是井水的阴气。而是一种……术法的痕迹。
很轻微,但很古老。像是有人在这戒指上动过手脚,留下了标记。
左撇子。书法好。懂茅山法术。会在物品上留标记。
线索,又连上了一环。
车子驶上高速时,天已经快黑了。张清玄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清水县的事解决了,但更大的网,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周家、吴先生、九幽锁魂阵、被改动的阵法、戒指上的标记……
还有那个始终没有露面,却无处不在的“左撇子书法家”。
他握紧了戒指。
有些债,迟早要还。
有些人,迟早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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