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光遁行之中,孟青云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下方草原山川飞速倒退。
玄阴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感觉如何?草原神女,走的乃是香火神道与自然灵念结合的路子,凝聚信仰,化身万千,看似神通广大,实则受限于地界与信众,根基浅薄。那几个所谓的神使,更是笑话,想兼得两地之长,却只得其形,未得其髓。”
孟青云压下体内仍在微微躁动的仙魔之力,沉默片刻,问道:“他们似乎……很忌惮我?”他指的是神女最后的反应。
“忌惮?”玄阴子哈哈一笑,“是恐惧!你灵魂中那东西,哪怕只是一丝气息,对这些依靠固定规则和信仰存在的‘地缚灵’、‘半吊子’来说,就像是看到了天敌,或者……完全无法理解的天外异数。这才是你真正潜力所在,孟青云。”
“所以,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印证这个?”孟青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也不全是。”玄阴子坦然道,“让你见识不同的力量体系,磨砺你的道心是其一。其二,大雍规矩太多,碍手碍脚。想要最快速度达到元婴期,按部就班的炼气化神太慢。你需要资源,大量的资源,需要战斗,生与死之间的搏杀。草原的混乱,西域的更西方……那里才有足够的‘养料’。”
“更西方?”
“没错。”玄阴子语气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穿过这片木兰草原,便是西域诸国。那里流行的,又是另一套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们崇拜所谓的光明之神、黑暗之神、元素之灵……借助祈祷、奉献甚至契约,从他们信仰的神只或概念中汲取力量。体系繁复,有的纯粹至极,有的诡异莫测。他们的‘圣力’、‘暗影之力’、‘自然神术’,与你所知的道法、魔功迥异,但大道三千,终归殊途同归,皆是力量的一种形式。”
“对你而言,见识、理解,甚至……吞噬这些不同的力量,才是你灵魔双修,真正打破窠臼,最快结婴的关键!毕竟,你要做的,可不是普通的元婴修士。”玄阴子的笑声里充满了诱惑与深意,“那里的环境,也比草原更‘自由’,更适合我们……获取所需。”
孟青云心中凛然。玄阴子毫不掩饰其利用之心,将他视为实验品和钥匙,但同时,指出的道路却又如此清晰诱人——一条遍布荆棘与血腥,却能飞速提升力量的捷径。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魔种的渴望与仙魂的淡漠。
力量没有正邪,但获取力量的方式有。而他自己,似乎已经踏上了那条无法回头的路。
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再任人宰割,为了有朝一日能看清所有阴谋背后的真相……包括身边这个老道的。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坚定。
“西域……光明神……黑暗神……”他低声重复,望向西方天际。落日将云层烧成一片赤金,仿佛预示着一段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危险的旅程即将开始。
乌光撕裂长空,投向落日余晖的深处。
离开木兰草原核心地带,越往西走,地貌越发荒凉原始。古老的森林开始取代无垠的草场,参天巨木遮天蔽日,藤蔓如蟒蛇般缠绕,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妖异气息。正如玄阴子所言,这片介于大雍与西域之间的广袤地带,正随着天地灵气的缓慢复苏,滋生出越来越多强横的精怪妖物。
这一日,远处山坳里升起滚滚黑烟,夹杂着凄厉的哭喊和兵刃交击的爆响。
“啧,又是部落仇杀。”玄阴子眯眼望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点评天气,“弱肉强食,自古如是。去看看,规模不小,产生的‘粮食’应该够你吃一顿。”
孟青云面无表情,跟着玄阴子悄然掠近。
只见下方一个以黑色牦牛为图腾的小型部落正陷入一片火海。进攻者人数更多,图腾各异,显然是几个小部落的联军,手段残忍,烧杀抢掠,毫不留情。恐惧、绝望、愤怒、杀戮的疯狂……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得令人窒息。
孟青云体内的魔种立刻兴奋地躁动起来,如同饥饿的凶兽闻到血腥味,自发地产生一股吸力,贪婪地攫取着空气中弥漫的血煞与怨念。力量感丝丝缕缕地增强,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冰冷的暴戾情绪,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心神,渴望加入下方的杀戮,攫取更多。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几分。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样放任魔种本能地吞噬,自己迟早会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成为魔煞复苏的温床。
“怎么?受不了?”玄阴子斜睨着他,嘴角带着戏谑,“力量就在眼前,不取岂不可惜?你这灵魔双修,若不能海纳百川,如何快速精进?”
孟青云压下心头的躁动,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海纳百川是没错,但若囫囵吞枣,不分精华糟粕,最终吃坏肚子的只会是自己。这魔煞之气固然大补,却也烈性十足,杂质太多,长期以往,恐伤根基,与大道无益。”
他顿了顿,看向玄阴子,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和渴望:“前辈见识广博,不知可有法门,能去芜存菁,高效炼化此类异种能量,而非仅仅被动承受其反噬?”
玄阴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他打量着孟青云,仿佛在看一件越来越有趣的玩具:“哦?倒是小瞧你了,竟有此悟性。不想被粮食噎死,想找个好牙口和好胃袋?呵呵……”
他略一沉吟,似乎觉得孟青云的成长确实需要更“高效”的工具,便屈指一弹,一点乌光没入孟青云眉心。
“此乃《幽冥炼煞诀》,非正统魔功,乃老夫早年游历一处上古遗迹所得,专司炼化各种阴煞、怨力、死气等负面能量,提纯其本源,弱其戾性,更易吸收。正好适合你眼下情况。不过,修行此法,需以强大神识掌控炼化过程,否则稍有差池,反易引煞入魂,后果更糟。”
孟青云脑中瞬间多了一篇繁复诡异的法诀,正是他目前最急需的东西。他强压心中激动,平静道谢:“多谢前辈。”
“不必谢我,你若死了,或是疯了,老夫的投资岂不打水漂?”玄阴子摆摆手,注意力又放回下方的杀戮场,“速去试试吧,新鲜的热乎的‘粮食’,效果最好。”
孟青云不再犹豫,觅了一处隐蔽角落,盘膝坐下。他并未直接投入杀戮,而是先运转《养神蕴灵诀》。这门得自冥界碧落仙子的灵魂法诀果然神妙,丝丝清凉之意自灵魂深处蔓延开来,如同给躁动的意识披上了一层坚韧的护甲,灵台顿时一片清明,对外界负面情绪的抵抗力大增。
随后,他才开始依照《幽冥炼煞诀》的法门,小心翼翼地引导周围弥漫的血煞怨力。不再是魔种本能的鲸吞海吸,而是通过法诀构建的无形脉络,将驳杂的负面能量吸入,在经脉中进行初步的淬炼和提纯,剥离去那些狂躁的杀戮意念和污秽杂质,只汲取其中最精纯的那一丝本源煞力,再缓缓融入己身。
这个过程远比直接吞噬缓慢和艰难,对神识消耗极大,但好处显而易见。吸入的能量不再那么狂暴,反噬的戾气也大大减弱,虽然力量增长的速度看似变慢了,但根基更为扎实,更重要的是,他对自身力量的控制力提升了,心神保持清明的时间也更长。
同时,他并未放下正道修行。每日夜里,他都会汲取天地灵气,炼化提升道门修为,与炼化煞气得来的力量并行不悖,在体内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灵气清正平和,煞力阴戾霸道,两者在他特殊的体质和《幽冥炼煞诀》的调和下,竟隐隐有阴阳相济的趋势,虽然离真正的融合还差得远,但至少暂时相安无事,甚至彼此磨砺,使得他的灵力都带上了一丝锐利的锋芒。
玄阴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点头又警惕。此子心性、悟性皆是上佳,更难得的是这份在绝境中仍能保持清醒寻找出路的韧劲。他的实验,似乎比预想中进展更快更好。但也正因为如此,孟青云脱离掌控的可能性也在增加。
“不够,还不够快。”玄阴子有时会摇头,“元婴之境,乃是修行路上的一大天堑,需要积累的海量灵气和感悟,你这般小心翼翼,何时才能达到?还需更强的刺激,更多的‘资粮’。”
于是,在玄阴子有意的引领下,他们行走的路线越发偏向荒蛮战乱之地。哪里有二族厮杀,哪里有部落被屠,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孟青云如同一块贪婪的海绵,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一边用《养神蕴灵诀》守住本心,一边用《幽冥炼煞诀》炼化着无尽的煞力,道魔两方面的修为都在这种残酷的修行方式中稳步提升。
他见过被妖物吞噬一空的村庄,也见过修士为夺灵草挥手灭杀整个商队。这个逐渐复苏的世界,规则似乎变得更加赤裸和血腥。他心中的某些东西正在变得坚硬,但眼底深处,那抹源自灵魂残片的清明和对力量的渴望,也愈发炽烈。
这一日,他们穿过一片弥漫着瘴气的古老山林时,甚至遭遇了一头实力堪比金丹后期、已然开启灵智的毒蛟。一场恶战,玄阴子并未全力出手,多半是为了磨练孟青云。
孟青云手段尽出,新炼化的煞气与道门法术交替使用,诡异狠辣又带着正大堂皇,竟与那毒蛟斗得难分难解。最终虽伤痕累累,却也将那毒蛟重创逼退。
战后,他坐在毒蛟巢穴旁,一边运转功法吸收此地浓郁的阴毒煞气,一边吞服丹药恢复灵力。
玄阴子看着他那熟练的炼化动作和身上交织的灵光与煞气,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幽光。
“很好,你已经初步掌握了平衡之道。但记住,这仅仅是开始。前方的西域,那些信仰神只的家伙,他们的力量体系更为奇特,对你的灵魂和魔种来说,或许是更好的‘补品’,也或许是……更烈的毒药。” 他顿了顿,望向东方的天空,那里是九州大雍的方向,语气变得有些飘忽,“而且,你有没有觉得,这天地间的煞气,越来越浓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断地煽风点火,催发着世间的恶念与混乱。那些部落的仇杀,边境的冲突,宗门的争斗……背后或许没那么简单。”
孟青云心中一动,正要答话,忽然与玄阴子同时神色一凛,转头望向密林深处。
一阵急促的破空声和灵力波动由远及近,还夹杂着几声怒喝。
“魔孽!哪里逃!”
“师兄,小心他的毒蛊!”
只见四道流光一前三后地追逐而至。前方逃窜的那人,身披破烂黑袍,浑身缠绕着阴邪鬼气,显然是个魔道修士,修为约在金丹初期,但身法诡异,且不时向后撒出阵阵腥臭的毒雾或抛出几个嘶嚎的怨魂阻碍追击。
后面追击的四人,皆是正宗的道门修士打扮。为首一人,年约五旬,面容刚毅,目光如电,身着青色道袍,背负一柄松纹古剑,手中还捏着几张灵光闪闪的符箓,一身修为赫然已达金丹中期!他身后两男一女,三人皆是金丹初期修为,各持法器,配合默契,不断攻击那逃窜的魔修。
那为首的中年道士,孟青云认得!
正是大雍境内颇有名望的青阳观掌门——青阳子!一位符剑双修,性情刚正甚至有些火爆,常年致力于清剿大雍魔道余孽的正道领袖。昔日孟青云随师父白云道长参加某次法会时,曾见过这位青阳掌门,知其与师父有旧,还曾指点过自己一招半式。
青阳子显然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岩石上、周身气息有些诡异的孟青云,以及他旁边那个负手而立、浑身散发着令人极度不安的阴冷气息的青袍老道。
那逃窜的魔修见到前方有人,尤其是感受到玄阴子那深不见底、宛若深渊的气息,先是一喜,以为是同道,慌忙喊道:“前辈救我!后面这些伪君子欺人太甚!”
玄阴子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青阳子却是面色剧变,先是震惊地看向孟青云:“孟师侄?怎么是你?!”他的目光迅速在孟青云身上残留的煞气、未干的血迹以及旁边高深莫测的玄阴子身上扫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惊疑、愤怒、不解交织在一起。
他自然认得孟青云,白云道长的记名弟子,天赋不错,更因冥界碧落仙子之事在高层中小有名气。他本该在大雍皇城好好修行,怎会出现在这荒蛮边境?还与一个一看就绝非善类、其实力连自己都感到心悸的魔道巨擘混在一起?
“青云!你怎会在此?此人是谁?!”青阳子厉声问道,同时挥手让身后三名弟子停下,结成阵势,极其警惕地盯着玄阴子。他能感觉到,这个老道的实力远超他们,若动起手来,他们四人绝无胜算。但那刚正的性子让他无法对眼前这诡异的组合视而不见。
那逃窜的魔修见玄阴子不理他,而追兵又至,绝望之下还想冲向玄阴子身后寻求庇护。
玄阴子终于动了动眼皮,淡淡瞥了那魔修一眼,袖袍随意一拂。
没有任何声光效果,那金丹初期的魔修却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浑身骨骼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惨叫都未及发出,整个人便软塌塌地倒飞出去,撞在一棵古树上,生机瞬间断绝,只有一缕残魂被玄阴子袖中一丝隐晦的力量悄然吸走。
轻描淡写,瞬杀金丹!
青阳子及其三名弟子倒吸一口凉气,背脊发寒,更是如临大敌,手中的符箓和法器握得更紧了。
孟青云心中也是微微一震,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青阳子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礼,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晚辈孟青云,见过青阳师叔。”
“你……”青阳子看着他这般模样,又惊又怒,“你到底怎么回事?此人究竟是谁?你可知你现在……”他想说“浑身邪气,近乎魔道”,但看着旁边深不可测的玄阴子,硬生生忍住了后半句,但眼中的痛心和质疑毫不掩饰。
孟青云直起身,目光与青阳子对视,没有丝毫闪躲,却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无奈与决绝:“青阳师叔,晚辈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前行之路,已无法回头。今日之事,还请师叔当作未曾见过晚辈。”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丝恳求:“若师叔日后得见家师……还请替弟子转告一声,就说……弟子孟青云,不孝,辜负他老人家教诲了。让他……勿要挂念,保重身体。”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青阳子闻言,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孟青云那明显成熟坚毅了许多却也染上了风霜邪气的脸庞,又忌惮地看了一眼旁边似笑非笑的玄阴子,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他知道,事已至此,绝非他能力挽狂澜。强行追问或动手,只会让在场所有人陷入绝境。
“你……好自为之!”青阳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目光深深看了孟青云一眼,似乎想将他此刻的样子记住,“白云道友那里……我会替你带到。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今日选择!”
说罢,他不再看孟青云,而是极其警惕地对玄阴子拱了拱手,虽然动作僵硬:“前辈……手段通玄,晚辈等人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辞!”他甚至不敢多问玄阴子的名号。
玄阴子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请便。”
青阳子不再多言,立刻带着三名同样紧张无比的弟子,迅速收拾了那魔修的遗物,然后化作流光,毫不迟疑地朝着来的方向疾驰而去,仿佛生怕那青袍老道改变主意。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孟青云才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黯然,但很快便被冰冷坚定所取代。
玄阴子玩味的声音响起:“哦?故人相见,滋味如何?是否动摇了你的道心?”
孟青云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心若因外人一言一语便可动摇,那也不要修行了。只是……终究对不住师父。”
“呵呵,世俗牵绊,皆是虚妄。当你拥有足够的力量时,今日你所愧对之人,或许将来需仰视于你。”玄阴子不以为意,“走吧,这里的动静很快会引来其他东西。西域,才是你真正的起点。”
孟青云不再言语,最后望了一眼东方,那是大雍的方向,是白云观的方向。
然后,他毅然转身,跟上玄阴子的步伐,向着更加西方,那片被落日余晖和未知危险笼罩的地域,一步步走去。
森林寂静,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和一场短暂相遇所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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