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和脸上的神情，是一片未曾化开的浓雾。
他看着小乙，眼神里尽是茫然。
“少主，不知要找此人，所为何事？”
小乙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落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也跟着一同沉了下去。
“周兄，此事，需暗中找寻。”
“切不可声张。”
他转回头，目光如炬，死死钉在周裕和的脸上。
“此人，极有可能便是将江南失踪的那批军粮，转卖至南陵的关键人物。”
周裕和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
“当真？”
小乙缓缓点头，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却自有千钧之力。
“神机阁送来的消息，应是不假。”
周裕和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骇然，思绪飞转。
“那……找到之后，该如何行事？”
他下意识地想到了江湖上那些快意恩仇的手段。
小乙的回答，却让他始料未及。
“找到之后，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开口。”
“务必要从他口中，撬出这军粮案的全部真相。”
周裕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商人骨子里的果决被激发了出来。
“好，我明日便让老徐去办。”
“寻到此人，便将他绑来府上，听凭少主发落。”
小乙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不，不，周兄，你错会了我的意思。”
“此事，我不方便亲自露面。”
“而且，眼下更不能打草惊蛇。”
“若是能寻到那吴冲，断不可用此等鲁莽的手段，以免被幕后之人察觉。”
周裕和一怔，那股狠厉瞬间散去，又变回了那个精于算计的商人。
“那该如何？还请少主示下。”
小乙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
“商人，逐利。”
他一字一顿，像是在说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随即，他咬紧了牙关，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拿银子，砸！”
周裕和看着小乙那张年轻却写满决绝的脸，心神剧震。
“周兄，不要在乎银钱。”
“只要能让他开口，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不计代价的疯狂。
周裕和躬身一揖，声音沉稳。
“是，少主。”
小乙最后叮嘱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
“记住，一定要秘密行事。”
“万一事情败露，切不可与我们任何人扯上干系。”
周裕和郑重点头，眼中再无半分犹疑。
“明白。”
“周兄，此事体大，一切就拜托你了。”
周裕和抬起头，目光坚定。
“少主放心，在下定将此事办成。”
“好。”
小乙只说了一个字，便再无言语。
接下来的日子，便只剩下了等。
仿佛一根绷紧的弦，在静待那个拨弦人的手指。
府中的气氛，却诡异地松弛了下来。
婉儿一改往日的端庄持重，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她与燕妮凑在一处，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女时节，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了秣陵城的风里。
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虎，也像是被这气氛融化了棱角。
他与燕妮的话，不知不觉间，竟也多了起来。
燕妮似乎格外喜欢听年虎说话。
听他讲如何在深山老林里，与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周旋了三天三夜。
听他讲如何在北境的战场上，于万军丛中，一刀斩下敌人首级。
每到此时，那丫头的眼睛便瞪得溜圆，忽闪忽闪，像夜空中最亮的星子，满满当当地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而年虎，也从最初的一说话便耳根泛红，变得越说越是起劲，眉飞色舞。
就这样，几人终日游山玩水，快活得不知时日过。
仿佛这秣陵城中的暗流汹涌，都与他们无关。
三天时间，弹指而过。
这一日，几人带着满身夕阳的余晖回到府中。
管家钱双早已等在门前，神色焦急。
他一见小乙，便快步迎了上来。
“少主，周掌柜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小乙脸上的闲适瞬间褪去，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快，请他到书房。”
很快，小乙的房中，灯火再次通明。
依旧是那三个人。
小乙，钱公明，还有风尘仆仆的周裕和。
小乙连茶都顾不上喝，开门见山。
“周兄，可是有消息了？”
周裕和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兴奋。
“回少主，那人，找到了。”
“是老徐亲自去找的他。”
“那吴冲如今也是个滚刀肉，滑不留手，老徐足足给了他一千两的现银，才算让他松了口。”
一千两。
钱公明倒抽一口凉气，周裕和却说得云淡风轻。
小乙心中一振，紧绷了数日的心弦终于有了回响。
“好，太好了。”
“周兄，快说详情。”
“那吴冲自从被瑞禾堂赶出去，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几经辗转，最后去了城西的稻丰米行讨了个差事。”
“倒也凭着那张嘴尖舌利，这些年混得还算不错。”
“据他所言，这次江南军粮转运之事，他并未直接参与。”
“不过，那批米粮，确实是经他的手，卖到了南陵水师。”
小乙与钱公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他说，他有个远房的表妹，早年嫁去了南陵，给水师衙门里一个管事做了填房小妾。”
“正是通过这层关系，他才搭上了线，将那批见不得光的稻米，神不知鬼不觉地卖去了南陵。”
小乙的指节，在桌上敲得愈发急促。
“那究竟是何人让他去卖的？他又是受雇于谁？”
周裕和摇了摇头，神情变得凝重。
“少主，据吴冲所言，真正的卖家，自始至终，从未露过面。”
“每次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的，都只是一个叫李贺的人。”
小乙的瞳孔猛地一缩。
“李贺？”
“这又是谁？”
“吴冲说，这李贺是他早年间在街面上厮混时，认识的一个泼皮无赖。”
周裕和顿了顿，看向小乙。
“少主，我已经命人去查了，只是……”
“这李贺，是否要继续查下去？”
小乙霍然起身，眼中寒芒迸射。
他没有回答周裕和的问题，而是下了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查！”
“不惜一切代价地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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