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回到徵宫后,宫远徵对着满桌的毒药却始终心不在焉,脑海里反复闪过宫尚角在长老殿里紧绷的侧脸,还有拙梅提及孤山派覆灭时的悲痛。
他知道,当年泠夫人和朗弟弟的死,始终是宫尚角心底的一根刺,如今又添了宫门与无锋的渊源,哥哥心里定然不好受。
挨到傍晚,宫远徵终究按捺不住,往角宫赶去。
路上的侍卫见他来,都恭敬地行礼。
他快步走进角宫,刚到正厅门口,就见金复从里面出来。
“徵公子。” 金复连忙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诧异,“您怎么来了?”
宫远徵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正厅,眉头微蹙:“我哥呢?我来看看他。”
金复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摇了摇头:“角公子不在角宫。方才散会后,角公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再出来时,就说要去客院,也没让属下跟着,独自去了。”
“客院?” 宫远徵愣了愣。
客院,哥哥平日里极少去。他怎么会突然去那里?
“是啊,” 金复补充道,“角公子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我想跟着的,可角公子说想独自待着,我也不敢多问。”
宫远徵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客院的方向走。
宫远徵到客院的时候,宫尚角刚把上官浅在掉下悬崖失忆,被点竹带回无锋当徒弟抚养的旧事说完。 拙梅眼圈有些发红,一看就是刚刚哭过。
宫远徵推开房门走进来,刚要开口唤 “哥”,目光扫过拙梅的模样,话语便顿了顿。
他没贸然开口,只转头朝宫尚角递了个问询的眼神,那眼神里藏着 “要回避一下吗” 的小心试探。
宫尚角坐在桌前,见他进来,微微抬了抬下巴,又轻轻摆了摆手,动作间带着无需多言的默契,示意他坐下:“没什么要避着你的,一起听听吧。”
宫远徵应声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就听见拙梅带着哽咽的声音续上了之前的话头,语气里满是疼惜:“浅浅那孩子,这些年过的太苦了。若不是当年孤山派遭了那场横祸,她本该是被宠着长大,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宫尚角放下茶盏,语气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孤山派掌门之女,她的真名究竟是什么?”
拙梅闻言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原以为宫尚角与上官浅是未婚夫妻,该是知晓这些过往的,转念又想起上官浅或许是因伤痛不愿提及,便缓声答道。
“上官浅便是她的真名。当年,孤山派掌门之妻,本是上官家的幼女。掌门怜惜妻子,长女出生后,便随了母姓,单名一个‘浅’字。盼着她往后的日子能过得浅淡安稳,少些风雨波折。”
“可偏偏,最盼着安稳的人,却落得最坎坷的命。” 拙梅叹了口气,眼底却渐渐漫上暖意,像是被回忆里的光焐热了。
“不过浅浅小时候,是真的招人疼。她从小就爱掉眼泪,那眼睛又大又亮,哭起来的时候,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弟子们都笑说,她眼睛里像住着一口水井,总也流不完。”
“后来弟子们私下里还开了赌盘,每周都赌她这周会不会哭,赌她能撑几天不哭。”
“那结果呢?” 宫远徵忍不住追问。
“十有九输!经常还没过三天,那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呀,从小娇气,作为孤山派独女,又是未来的掌门继承人,掌门夫妻把她宠得不行。她想要的糖人,掌门会亲自去市集买;她喜欢的花,弟子们会满山遍野地找。但唯独习武这事,掌门夫妻半分不做退步,说‘要担起门派,功夫不能落’。”
“练武哪有不磕碰的?她练剑时摔破皮了会哭,握剑握得手上起了水泡也会哭,有时候练到天黑,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剑穗上,却还是咬着牙,手上的招式半分没停。” 拙梅的声音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那些遥远的记忆。
“我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些事情了。”拙梅感叹。“这些年,我一直逃避着关于孤山派的记忆,闭上眼我就害怕。害怕见到曾经那些对我微笑的脸孔,突然变得狰狞可怖,害怕听见他们在耳边泣血质问:‘为什么要连累孤山派?为什么还不为我们复仇?’”
宫尚角没说话,也没打断她,他知道,这些话憋在拙梅心里太久,需要好好倾诉。
拙梅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其实浅浅心最软。刀剑无眼,弟子们练手时受伤是常有的事,她每次见到,都心疼得哭个稀里哗啦,还会跑去找医馆的先生,把最好的伤药都拿来给人敷上,一边敷一边念叨‘下次要小心’。后来大家都达成了默契,受伤了就悄悄找地方处理,尽量躲着不让她看见,怕她又伤心。”
“不止对同门,对陌生人也心软。” 她回忆着,语气里满是温柔,“有次她跟我去山下市集,跟厨房的张大娘聊天,听大娘说思念外出跑商的丈夫和儿子,她就跟着一起红眼睛,还把自己攒的零花钱都塞给大娘,让她多买点好吃的;出门碰到街边的乞丐,她觉得人家可怜,会把身上的点心都递过去,自己饿着肚子回来,还会因为没能力帮更多人掉眼泪。”
“开心的时候,她也会哭的哦。” 拙梅忽然顿了顿,嘴角又扬起一抹笑意,像是想起了极珍贵的画面,
“有一年她生辰,我去市集逛街,看到一个巴掌大的小熊玩偶,绒毛软软的,眼睛是用黑玛瑙做的,亮晶晶的。我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浅浅一定喜欢。拿给她的时候,她抱着玩偶,高兴得又笑又跳,眼泪都笑出来了,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还沾着泪珠,亮晶晶的像沾了露水的桃子。”
“她抱着玩偶,在孤山上跑了一圈,见人就举着玩偶炫耀 ——‘大师兄你看,拙梅姐姐送给我的玩偶,是不是超级可爱?’‘孟叔孟叔,你看我的小熊,它的眼睛会发光呢!’”
拙梅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带着笑意的泪,“那时候山上的风都是暖的,哪想到…… 后来会变成那样。”
宫远徵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哥,我们真该死呀!”他猛地抬头,眼眶早已通红,砸在衣襟上晕开小水痕:“那时候我们还不相信她,总觉得她是无锋的人,处处提防她、骗她…… 她明明那么可怜,我们却还那样对她!”
以毒闻名天下的徵宫宫远徵,此刻难过的连声音都在发颤。
拙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愣住,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宫尚角。
只见素来冷硬的角宫宫尚角,此刻也垂着眼,眼尾竟也透着一抹明显的通红,只是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拙梅彻底傻眼了,心里满是疑惑。
怎么回事?现在新一辈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爱哭包?
宫远徵年纪还未满二十,情绪激动哭出来还能理解。
可宫尚角呢,江湖上都传他冷心冷情,连杀人都不眨眼睛,怎么听了几段往事,也红了眼眶。
她看着眼前这对兄弟,一个哭得直抹眼泪,一个强装沉稳却藏不住泛红的眼尾。
再想起记忆里那个爱哭的上官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或许再冷硬的人,心底也藏着柔软的地方,只是需要被合适的回忆捂热罢了。
屋内的烛火依旧跳动,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宫尚角沉默着没说话,却递了块手帕给宫远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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