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提着衣摆一路小跑,穿过几重月洞门,在二进院的厢房外找到了正在安排事务的彭启丰。老臣手持清单,正嘱咐管事采买干粮与旅途用品,抬眼看见世子这般蹦跳着过来,不由蹙紧了花白的眉头。
“殿下。”彭启丰上前行礼,语气凝重,“您即将入京继承大统,将来要统御万民,言行举止都当为天下表率。这般跑跳嬉闹,实在有失威仪。”
李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说着便径自走进厢房,在主位坐下,“阁老先忙,我在此等候便是。”
彭启丰暗叹一声,只得继续分派事务。待众人领命退下,他这才整了整衣袍上前:“不知殿下亲自前来,所为何事?可是房中缺了什么用度?”
李华赶紧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是开原郡王的事。他托人送了些金银玉器来,想托我帮他的子嗣录入玉碟。”
彭启丰闻言沉吟片刻,捋着花白的胡须道:“那些金银玉器,殿下若喜欢尽可收下。但录入玉碟之事,关乎宗法礼制,还需与太后娘娘、萧首辅商议后再做定夺。”
李华不解:“这不是宗室事务,也要和太后和萧师傅商量吗?”
“殿下慎言。”彭启丰神色肃穆,“天家无小事,何况玉碟关乎皇统继承、大宗小宗之分。
李华又问道:“其他关内宗室也都这样吗?”
彭启丰面露难色,斟酌着词句:“实则……唯独元氏宗室如此。”
“啊,为什么?他们也是宗室啊!”
李华不解的问,
彭启丰无奈的回答:“殿下明鉴,元氏宗室论身份他们都是太祖爷的兄弟叔伯的后代,可您和其他藩王都是太祖爷的嫡系子孙,这其中差别可大了,更何况他们还是归降之臣,所以...所以元氏宗室就打压的厉害。“
李华恍然大悟:“哦!照你这么说,他们更没机会继承皇位?”
彭启丰这时说道:“莫说朝廷不会应允,便是其他关内宗室也断不会坐视此事发生。”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李华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轻声叹道:“叛逃出来,却落得这般境遇,倒叫人唏嘘。”
彭启丰也望向窗外,目光悠远:“正如民间俗语所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一阵秋风穿堂而过,卷起几片枯叶。年轻的世子与苍老的重臣相对无言,唯有案头茶香袅袅,在光影中缓缓升腾。
此时此刻,关外荒原,开原郡王府邸深处,元穆独坐窗前,手中紧握一支嵌着东海明珠的银钗。这是若昭及笄那年,他亲自命工匠打制的。指尖抚过钗头细腻的缠枝纹,恍惚间又看见女儿回头对他嫣然一笑,鬓间珠钗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曳。
“王爷。”内侍悄步上前,低声禀报,“各位王爷都已到了。”
“知道了。”元穆缓缓起身,将珠钗小心收入怀中。
在廊下与郡王妃迎面相遇。她目光落在他尚未合拢的衣襟处,突然伸手夺过珠钗,冷笑声像淬了毒的冰针:“当日王爷亲手将白绫绕在若昭颈上时,可曾想过会捧着这珠钗作态?”
元穆沉默地看着她,眼底似有枯井。他转身走向正厅,身后传来器物碎裂的声响,夹杂着郡王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元穆!你这冷血之徒——”
哭骂声回荡在深宅里,他却像什么都没听见,步履沉稳地穿过三道月洞门。守在正厅外的侍卫推开沉重的楠木门扇,屋内五六位藩王同时转头看他。他们都听说了元穆杀女的事,这些与他血脉相连的宗亲们,有的面露讥诮,有的眼含怜悯,更多的是深藏不解。
元穆径直走向主位,玄色蟒袍在烛火下泛着幽暗的光。他环视众人,声音平静得可怕:
“诸位可知,几个月前肃王的嫡子大婚,光禄寺拨银十万两?而去年我元氏子弟成亲,礼部只批了三万两,连一半都不到。”他指尖轻叩案几,“我永州一位叔父,到死也没等来朝廷袭封的诏书。”
这件事几个藩王都知道,他们也都十分唏嘘同情,
“更可笑的是,”元穆取出份文书掷在案上,“朝廷新颁布的《宗室仪注》中,其中明确规定:我们元氏子孙,只能自郡王起逐代递降!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世世代代,我们的头顶都要永远低他拓跋氏一寸!试问,同出圣族明皇帝(太祖之父)一脉的血胤,为何偏要如此不公?”
满座哗然。
元穆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南方:“我们元氏先祖当年为了族人,背叛外族,归顺大康,这么多年来恪守臣节。可换来的是什么?是日渐削减的岁俸,是子女不能录入玉碟的屈辱,更是低他们拓跋氏一等!”
他猛然转身,烛光在眼底跳动:“只怕再过十年,我等子孙连立足之地都将不保。”
年纪最长的辽阳郡王元霖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外族已经答应会派人支援...”元穆压低声音,“镇守山海关的关宁军中也有人愿意里应外合。只要诸位同心协力,待到冰雪消融时……”
他展开一幅舆图,手指重重点在山海关位置:“便可直取玉京!”
窗外忽然风声大作,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这些藩王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颤抖着开口:
“这可是……谋逆啊!”
元穆轻轻抚过怀中珠钗的轮廓,想起女儿最后看他的眼神。
“我们身体也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我们这不是谋逆,我们这是清君侧!讨回我们该有的东西!”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所有人犹豫的天平。
那名藩王向前倾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元穆,你的女儿元阿宝已是蜀世子妃,不日或许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的血脉将来会坐上龙椅,到那时……你真能舍得?”
满座目光霎时聚焦在元穆身上。只见他缓缓起身,抬手取下腰间一枚缠着褪色红绳的玉佩——那是若昭及笄时他亲手系上的护身符。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他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指节泛白,“我元穆今日以亡女若昭之名起誓,若对诸位兄弟有半分异心,若昭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漂泊于无间地狱,受尽烈焰焚身之苦。”
话音未落,玉佩突然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在场众人闻言皆尽悚然。他们太清楚这位开原郡王是何等珍视他的掌上明珠。如今他竟敢用最疼爱的女儿来发这般毒誓......
碎裂的玉佩在地上微微震颤,余音萦绕在死寂的厅堂里。辽阳郡王元霖缓缓起身,苍老的手重重按在元穆肩上:“何至于此!我们这些做叔伯的,难道还信不过你?”
元穆则缓缓握紧双拳。
这一次,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明白——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咬人才最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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