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贡品,忽然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钉在原地。他眼睛倏地亮起,扯住身旁张恂的袖子,连声催促:“这件好!哇!张恂快看!” 话音未落,便已拉着张恂的衣袖,几步奔到那紫檀长案前。
案上静静矗立的,正是那尊“金台玉宫”的微缩奇观。它以纯金为基,白玉为阶,精巧复刻了西洋楼远瀛观的宏伟气象。数十根汉白玉石柱纤毫毕现,柱头缠绕的番莲纹以细如发丝的金线嵌成;穹顶覆盖着薄如蝉翼的珐琅碧瓦,在光影下流淌着湖水般的色泽。更绝的是廊柱间那群嬉戏的鎏金仙鹤,每片羽毛都经过千百次捶打,姿态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起。
更有趣的还在后头。正当李华凑近细看那水晶雕琢的喷泉水池时,座钟顶部一枚嵌着珍珠的玉蟾蜍口中,忽然传来几声清越鸟鸣。紧接着,中央最大的金色拱门缓缓开启,一位骑着骏马的珐琅小人徐步而出,身后跟着手捧瑞果的玉女仪仗。与此同时,十二道由碎钻镶嵌的水柱从瑞兽口中喷射而出,在灯光下映出七彩光晕——原来是巳时正刻到了。
“妙极!妙极!” 李华抚掌大笑,孩子气地绕着长案走了两圈,“这可比铜壶滴漏有趣多了!” 他伸手想去触碰那列队行进的小人,又在咫尺之距停住指尖,转头对张恂绽开灿烂的笑容:“这宝贝可得给小心送到玉京,到时候搬到寝殿里去!”
张恂望着世子难得开怀的笑颜,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奴婢这就着人仔细搬抬。只是这机关精巧,需得让造办处的工匠跟着调试才好。”
“准了!” 李华满口应承,目光仍黏在那金光璀璨的大水法上,仿佛已看见它在自己殿中按时奏响清音的景象。
此时元阿宝见自家郎君喜欢得挪不开眼,不由抿唇轻笑,柔声提醒道:“殿下,这物件原是能拆解组装的,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搬运。”
“还能拆?”李华惊奇地转头,眼中闪着孩童般的光彩。
金嬷嬷已领着造办处的老工匠近前。须发花白的老师傅行过礼后,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余把精钢打制的微型工具。他先是轻轻旋开穹顶的鎏金宝珠,露出内部精巧的齿轮组;随后用特制的镊子拨动机关,只见那些看似浑然一体的玉柱竟纷纷松脱。最妙的是那群鎏金仙鹤,每只底部都暗藏卡榫,轻轻一按便从基座上安然取下。
李华怔怔望着满地碎片,唇角那抹笑意渐渐凝固。
“殿下?”元阿宝担忧地轻唤。
他倏然回神,眼底那抹暗影已化作朗朗笑意:“妙极!既能拆解,往后把玩起来倒更方便了。”说着便俯身拾起一枚雕琢精细的玉瓦,在指尖轻轻转动,“只是不知这万千构件中,哪一处才是支撑全局的关键?”
老工匠忙指点道:“回殿下,核心在此处。”他捧起一个不起眼的铜制机芯,“其余金玉皆为装饰,唯有这枚‘七星连珠枢’才是根本。”
李华接过那布满齿轮的铜枢,只觉掌心一沉。这冰冷的金属远比那些璀璨金玉更有分量,
“殿下可要试试重组?”老师傅试探着问。
“不必了。”李华将机芯放回绒布,转身执起元阿宝的手,“赏玩之物,知其精妙便好。”他最后瞥了眼那些华美碎片,帘外春光正,映得满地金玉格外刺眼。
“你父亲那边如实回答就行,我估计萧师傅和太后也会同意。”
元阿宝点头,然后在金嬷嬷的搀扶下回去了。
李华目送元阿宝离开后,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转身凝视着案几上那些金光璀璨的零件碎片。
“赵谨。”他忽然开口,“命人运送时务必轻拿轻放,每一片都要用软绸包裹妥当。”
“是。”赵谨躬身应道,“奴婢定会亲自盯着,绝不让任何一件有所损毁。”
李华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拂过一枚雕琢精细的玉质构件。
“去吧。”他挥了挥手,转身望向窗外。暮色渐浓,几只归鸟掠过天际,留下几声清唳。
夜色渐深,彭启丰在寝殿外恭敬禀报所需物资已采买齐备,明日便可启程前往玉京。李华隔着殿门,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便再无他话。
殿内烛火摇曳,李华宽衣就寝时,目光不经意瞥见枕边那本《金刚度厄丹经》。梵文经卷在昏黄烛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他本能地想传唤白玛拉姆前来译经,却忽然想起早上彭启丰突然闯入的窘迫,伸向银铃的手终是收了回来。
“罢了...”他轻叹一声,将经卷搁在床头小几上,翻身躺下。
睡意朦胧间,他仿佛看见经书上的梵文如蝌蚪般游动起来,在纱帐上投下诡谲的影。恍惚中,他竟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太极殿,身着十二章纹衮服,接受着百官朝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中,他志得意满地踏上玉阶,指尖即将触到那雕龙宝座。忽然,殿外传来凄厉的哭喊:
“我儿!我苦命的儿啊!”
一对衣衫褴褛的农家夫妇冲破侍卫阻拦,扑到御前抱住他的双腿。老妇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涕泪纵横:“花狸,我是娘啊!你三岁走丢,娘找了你十五年啊!”
满朝哗然!
龙椅旁的蜀王妃猛地掀开珠帘,目眦欲裂:“难怪你性格大变!原来是个冒牌货!”
元阿宝手中的玉如意落地,碎裂的玉片飞溅。她望着他的眼神从惊愕到憎恶,最终化作冰冷的鄙夷:“骗子。”
张恂默默退至柱后,那张永远恭顺的脸上首次露出讥诮。栗嵩、夏铖等内侍纷纷摘下官帽,如退潮般从他身边散去。
“杀了他!蜀王妃厉声下令,”乱刀砍死这个欺君罔上的逆贼!”
禁军刀锋出鞘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他踉跄后退,语无伦次地辩解:“不...我才是真的...我是世子...”
后背突然撞上一个温软的身躯。他仓皇回头,只见寿阳郡主笑靥如花地立在身后,纤纤玉手轻抚他的面颊。
“好弟弟,”她笑得甜美依旧,手中却多了一柄嵌宝匕首。
利刃刺入胸膛的刹那,他清晰地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鲜血汩汩涌出,在明黄龙袍上绽开触目惊心的红。
“啊——!”
李华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窗外月色正明,那本《金刚度厄丹经》静静躺在枕边,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颤抖着手抚上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利刃贯穿的幻痛。
值夜的赵谨闻声提灯进来:“殿下可是梦魇了?”
“无事。”李华强自镇定地摆手,“下去吧!”
他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来驱散这个不祥的梦。或许该传唤白玛拉姆来译经,或许该去探望元阿宝,又或许...该好好想想,若是梦境成真,该如何应对。
行走在空旷的殿廊中,夜风穿堂而过。李华不自觉地回首,总觉暗处有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就像那本梵文经卷上的神秘文字,看似静止,实则暗流涌动。
翌日清晨,李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在张恂的搀扶下,他步履略显虚浮地登上了象辂。
彭启丰见状,趋步上前,面露忧色:“殿下昨夜似乎未曾安眠,可要传随行太医前来诊视?”
“不必了。”李华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启程吧。”
象辂缓缓行进在官道上,辇驾内的李华却始终心神不宁。昨夜那个诡谲的梦境如影随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惊。
辇驾的摇晃如同催眠的韵律,忧思过度的李华终是支撑不住,在辇内沉沉睡去。只是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宇依然紧锁,仿佛仍在与梦魇纠缠。
张恂悄悄为他盖上一袭薄衾,望着世子憔悴的睡颜,不禁轻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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