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的压抑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一日紧过一日。都城内的气氛已紧绷到了极点，连市井小民都察觉到了异样，街头巷尾的议论声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不知会从何方劈下的惊雷。
凌尘已将绝大多数应急药物配制完毕，分门别类，仔细封装。那些小巧却承载着生死希望的瓶瓶罐罐，被他妥善地藏在药房几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他每日依旧坐诊，但心神却时刻悬着，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任辛常待的那个角落。
任辛近几日愈发神出鬼没，有时一整日都不见人影，即便回来，也往往是深夜，带着一身冰冷的露水和挥之不去的疲惫。他与凌尘的交流变得极少，往往只是一个眼神，彼此便能心照不宣。凌尘能感觉到，任辛正在布置着什么，那网络的最后几个节点正在被艰难地连接，但其中蕴含的风险，也呈几何倍数的增长。
这一日，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压着屋檐，仿佛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医馆内并无重病患者，只有三两学徒在前堂整理药材，气氛安静得有些反常。
凌尘正在后院小心地翻晒一批刚处理好的药材，心中盘算着还需添置哪些不易保存的药材种子，以备不时之需。忽然，前堂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慌乱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并非来自病患，更像是训练有素之人情急之下的失态。
凌尘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筛，快步走向前堂。
只见一名穿着普通粗布衣裳、作脚夫打扮的男子正站在堂中，神色焦急，额角带着汗珠，呼吸略显急促。一名学徒正拦着他询问，那男子却目光急切的四处张望，一眼看到凌尘出来，立刻像是找到了目标，竟不顾学徒的阻拦，疾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
“可是凌尘凌先生？”
“是我。你是？”凌尘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那男子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块毫不起眼的木牌，在凌尘眼前极快地晃了一下——那上面有一个极细微的朱衣卫暗记。凌尘瞳孔骤缩。
“任大人让我务必即刻将此讯带给您！”男子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却带着火烧火燎的紧迫感，“任大人被紧急调令召走！命令是最高级别，来源……不明，但无法抗拒。要求他即刻动身，不得延误，独自前往他国执行一项绝密暗杀任务！他甚至来不及亲自回来与您道别！”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凌尘的心口上。
紧急调令！最高级别！来源不明！独自前往！绝密暗杀！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散发出浓烈至极的阴谋与死亡的气息。这根本不像是一次正常的任务派遣，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场赤裸裸的借刀杀人！
任辛之前的担忧和部署，果然应验了！那背后的黑手，终于按捺不住，要对他下手了！而且选择的方式如此狠辣刁钻，利用朱衣卫的规则本身，让他甚至无法抗命，只能只身踏入那必死之局！
凌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冰凉，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都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冰火交加，瞬间席卷了他。
“他……他走了多久了？往哪个方向去了？”凌尘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就在半个时辰前，在北城门外的驿站接到的命令和装备，立刻便出发了。方向……是西北。”男子快速回答，眼神里也充满了担忧和无奈，“任大人让我转告您：一切按计划行事，保重自身，切勿……切勿妄动。”
按计划行事……保重自身……切勿妄动……
这简短的嘱托，如同最后的遗言，充满了任辛式的冷静与决绝，也透露出他对局势极端不乐观的判断。他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甚至可能再无归期！
凌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用力扶住旁边的药柜，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行！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他猛地抓住那男子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对方吃痛地蹙了下眉：“等等！请你务必帮我带些东西给他！或许……或许能有用！”
他不等对方回答，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后院药房，双手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发抖。他飞快地打开那几个隐秘的暗格，也顾不上分类，将他认为最可能用到的几种保命药物——效果最强的金疮药、能解百毒的“清灵散”、短时间内激发潜能的“燃血丹”、以及那仅有的三颗能制造假死状态的“龟息丸”——一股脑地塞进一个结实的小皮囊里。
他冲回前堂，将那个沉甸甸的、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小皮囊塞到那男子手中，声音急切得几乎变调：“拜托你！一定要想办法交到他手上！告诉他，红色瓶是外敷重伤，白色瓶内服解毒，黑色瓷瓶是万不得已时……搏命用的！千万小心！”
那男子接过皮囊，入手沉甸，他能感受到凌尘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焦灼与绝望。他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咬了咬牙，低声道：“凌先生，您的心情我明白！我会尽力！但……但此次任务级别太高，沿途必然有监视和眼线。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接近任大人，更无法保证一定能将东西送到他手里……我只能说，我会拼尽全力一试！”
这近乎直白的回答，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凌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是啊，对方既然布下此局，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沿途必然是天罗地网，恐怕连一只陌生的苍蝇靠近，都会被立刻清除。
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凌尘淹没。他眼睁睁看着那男子将皮囊仔细藏入怀中，对他重重抱拳，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消失在医馆门外，融入外面那一片令人窒息灰色街道中。
凌尘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前堂的学徒们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医馆内死寂一片，只剩下凌尘自己沉重而混乱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走了……他就这样走了……被一纸充满恶意的调令，逼向了遥远的、未知的死地。
而自己，却只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除了准备好一些或许根本送不到他手中的药物，除了那句苍白无力的“保重”，什么也做不了！
巨大的担忧和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紧紧攥住了凌尘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望着西北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屋脊、层层山峦，看到那条通往未知凶险的道路。
阿辛……你一定要平安……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却只换来一片空洞的回响。
风雨，终于来了。而第一道惊雷，便已如此酷烈，直劈向他最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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