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赵胤那饱含追忆与痛苦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蛛网,黏着在萧锦颜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复杂情感——对亡妻的思念,对眼前这张相似脸庞的迷惑,或许还有一丝因她出现在赵珩身边而产生的不悦与探究。
她微微侧首,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灼热的视线,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瓷杯边缘,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花纹。这副姿态,落在赵胤眼中,更添了几分与记忆中那人相似的、欲说还休的婉约。
赵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端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掩去了唇角一抹冰冷的弧度。皇帝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这张牌,既然打出来了,自然要物尽其用。
“皇上,”赵珩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赵胤耳中,“臣观萧才人面色仍有些苍白,想必是殿内人多气闷,加之旧伤未愈。可否容臣带她至殿外廊下稍透口气?”
他这话,看似是在体贴萧锦颜,实则是在赵胤心头又添了一把火——看,你念念不忘的人,如今在我身边,连她的身体状况,都由我来操心。
赵胤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深深看了萧锦颜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几乎要溢出来,最终,他勉强维持着帝王的威仪,挥了挥手:“准。”
“谢皇上。”赵珩起身,同时对萧锦颜递过一个眼神。
萧锦颜会意,立刻起身,对着御座方向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虚弱:“臣妾谢皇上体恤。”
两人一前一后,在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喧闹的琼华殿。
殿外廊下,夜风带着初春的凉意拂面而来,吹散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酒气与香料混合的味道。廊檐下悬挂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远离了那些探究的视线,萧锦颜轻轻舒了口气,一直微微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些许。她靠在冰凉的朱漆廊柱上,感受着夜风的清凉。
赵珩站在她身侧不远处,负手望着廊外沉沉的夜色,玄色蟒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看来,皇上对你这张脸,依旧念念不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萧锦颜没有接话,只是淡淡道:“王爷带臣妾出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透气吧?”
赵珩侧过头,凤眸在宫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慕容翊左手手腕内侧,你可注意到了?”
萧锦颜心中一动,果然!赵珩也发现了!
“一道极浅的粉色纹路,似是蛊虫吸附痕迹。”萧锦颜说出自己的判断,“北狄秘术,多有涉及蛊毒。若真是蛊,其种类、作用未知,但能让他随身携带,要么是保命之物,要么是……控制他人或己身的利器。”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果然没看错人,她的观察力确实敏锐得惊人。
“本王曾与北狄交手多年,对其巫蛊之术略有耳闻。慕容翊手腕上的痕迹,与记载中一种名为‘同心蛊’的子蛊印记有七分相似。”赵珩缓缓道,“此蛊一母一子,母蛊可控子蛊生死,亦可感知子蛊宿主的部分情绪乃至身体状况。通常用于控制重要人物或死士。”
萧锦颜蹙眉:“慕容翊身为北狄大皇子,何人能给他下此蛊?又能通过此蛊控制他什么?” 这背后隐藏的信息,细思极恐。若是北狄内部斗争,有人以此控制慕容翊,那此次和谈的目的就值得深究。若是大周这边有人所为……那更是错综复杂。
“这就是需要查清的事情。”赵珩目光锐利,“慕容翊此人,勇猛有余,但性格暴烈易怒。若他体内真有子蛊,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或许能被母蛊影响情绪,做出不理智之举。这对和谈,是极大的变数。”
萧锦颜明白了赵珩的担忧。一个容易被激怒、甚至可能被暗中操控的对手,在和谈桌上无疑是危险的。
“王爷需要臣妾做什么?”萧锦颜直接问道。
“找机会,确认那是否是‘同心蛊’,若是,能否判断母蛊大致方位,或者……有无解法。”赵珩看着她,“慕容翊对你,似乎颇有兴趣。”
他这话说得平淡,萧锦颜却听出了其中的意味。他是想利用慕容翊对她的那点“兴趣”,让她去接近探查。
风险极高。慕容翊不是柳盈盈那种级别的对手,他是一头真正的草原雄鹰,敏锐而危险。
但这也是她展现价值的机会。
“臣妾尽力而为。”萧锦颜没有拒绝。在这盘棋局里,她必须不断证明自己的用处。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浓郁的酒气传来。
“摄政王……呵呵,好巧,您也出来醒酒?” 来人正是慕容翊。他面色微红,鹰眸中带着几分酒意,但眼神依旧锐利,目光灼灼地落在萧锦颜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欣赏与占有欲。
赵珩神色不变,淡淡道:“大皇子也出来了。”
“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慕容翊哈哈一笑,走到近前,几乎无视了赵珩,直接对萧锦颜道:“这位美人,方才在殿内未曾细看,如今在灯下观之,更是风华绝代,令人心折。不知美人芳名?可是摄政王府上之人?”
他言语直接,带着北狄人特有的豪放不羁,却也充满了挑衅意味。
萧锦颜微微后退半步,躲到赵珩身侧,垂下头,一副受惊的模样,低声道:“臣妾……萧氏。”
赵珩上前一步,恰好挡在萧锦颜与慕容翊之间,周身散发出冰冷的威压:“大皇子,请注意你的言行。萧才人乃本王带入宫中,非是你可以随意轻薄之人。”
“才人?”慕容翊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原来是大周皇帝的妃嫔?啧啧,真是可惜了……如此美人,竟困于深宫。” 他话锋一转,看向赵珩,“不过,摄政王似乎与这位萧才人,关系匪浅啊?”
这话已是极其无礼的试探。
赵珩凤眸微眯,眼底寒意骤起:“本王与何人关系如何,似乎还轮不到大皇子过问。”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萧锦颜能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无形的气场碰撞。她心中飞快盘算,这是一个机会!慕容翊靠得如此之近,而且注意力似乎都被赵珩吸引了过去……
她假装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到,脚下微微一滑,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歪去,方向恰好是慕容翊所在的位置。
“小心!”慕容翊下意识伸手想要扶她。
就在他伸手的瞬间,萧锦颜的袖中,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滑入指尖。在他触碰到她手臂的前一刹那,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在他伸出的左手手腕内侧极其快速地拂过!
动作轻柔得如同蝴蝶点水,一触即分。
与此同时,赵珩也迅速出手,一把揽住萧锦颜的腰,将她带回了自己身边,动作强势而充满占有欲。
“没事吧?”赵珩低头问萧锦颜,语气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关切。
萧锦颜靠在他怀中,惊魂未定般地摇头,脸色苍白:“没、没事……多谢王爷。”
慕容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被赵珩牢牢护在怀中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势在必得的光芒。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女子手臂纤细柔软的触感,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什么细小东西刺了一下的感觉?是错觉吗?
“摄政王果然怜香惜玉。”慕容翊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嘲讽。
赵珩冷冷地看着他:“本王府上之人,自然由本王护着。不劳大皇子费心。”他揽着萧锦颜,不再理会慕容翊,转身便向殿内走去。
慕容翊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萧锦颜那纤细窈窕的身影,鹰眸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狠厉。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手腕内侧那道浅粉色的纹路,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只当刚才那细微的刺痛感是错觉,遂不在意地放下手,也跟着返回殿内。
……
回到席上,萧锦颜依旧是一副受惊后娇弱无力的模样,靠在赵珩身侧,小口啜饮着热茶,仿佛需要借此压惊。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冷静的分析。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接触,她的银针确实触碰到了慕容翊手腕的印记。通过银针传递回的极其微弱的反馈,以及她指尖感受到的那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同于正常皮肤组织的滞涩感,她几乎可以确定——那确实是蛊虫存在的痕迹!而且是一种活性很强、与宿主联系紧密的蛊!
并非单纯的印记,而是子蛊确实寄生在其手腕血脉之中!
这验证了赵珩的猜测。
那么,母蛊在谁手中?目的何在?
她需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赵珩。
趁着无人注意,萧锦颜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在赵珩的手背上,用指尖快速划了两个字——确认,蛊。
赵珩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他没有任何表示,但萧锦颜知道,他收到了。
就在这时,殿中的歌舞暂歇,乐师换上了新的曲调,是一首更加悠扬舒缓的曲子。
皇帝赵胤似乎从之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他看着萧锦颜,忽然开口道:“萧才人。”
萧锦颜心中一凛,连忙起身:“臣妾在。”
“朕记得,你似乎……也略通音律?”赵胤的目光带着某种期待,“此曲《春江花月夜》,清越悠扬,不知才人可愿为朕与众卿抚琴一曲,以助雅兴?”
他又将焦点引回了萧锦颜身上!而且这次,是直接以皇帝的身份开口,让人难以拒绝。
皇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端妃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柳盈盈更是嫉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皇上竟然还记得她略通音律?!还点名让她演奏?!
萧锦颜头皮发麻。原主确实“略通”音律,但也仅仅是略通而已,绝达不到在国宴上演奏的水平!更何况,这首《春江花月夜》意境高远,技巧复杂,绝非原主那点水平能够驾驭。
若是弹得不好,不仅自己丢脸,恐怕还会连累赵珩,更会让皇帝失望——他对这张脸的期待,显然不仅仅是“略通”。
这是一个陷阱!皇后挖的坑没跳进去,皇帝亲自挖的坑却来了!
她该如何应对?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赵珩端着酒杯,神色淡漠,仿佛事不关己。
萧锦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硬抗皇命,也不能露怯出丑。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与惶恐,声音轻柔却清晰:“皇上垂询,臣妾惶恐。臣妾确实曾习琴艺,然资质愚钝,不过粗通皮毛,岂敢在圣前与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玷污圣听?”
她先自谦,将姿态放低,然后话锋微转,目光盈盈望向赵胤,带着一丝恳求:“且……方才殿外受惊,至今心绪未平,手指绵软,恐难成调,有负圣恩。臣妾斗胆,可否容臣妾以他法,略尽心意,以酬陛下雅意?”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承认了自己琴艺不精,又点出了方才受惊的“事实”(还是因北狄大皇子而起),最后还给出了替代方案,姿态放得极低,让人难以苛责。
赵胤看着她那与苏清雪相似的眉眼流露出恳求之色,心中一软,那点因被拒绝而产生的不悦也消散了,反而生出几分怜惜:“哦?以他法?不知才人欲以何法?”
萧锦颜心中稍定,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她必须拿出一个既能展现“价值”,又不会暴露原主真实水平,还能契合当下氛围的“表演”。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角落一名乐师抱着的、一件形制古朴的乐器上——埙。
那是源自上古的陶土乐器,音色苍凉浑厚,幽深哀婉,与宫廷常用的丝竹之音大相径庭,会者寥寥。
前世作为首席御师,她涉猎极广,音律虽非专精,但于这冷僻的埙,却因喜爱其独特韵味而下过一番功夫。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赵胤盈盈一拜,声音清晰而坚定:
“臣妾不才,愿为陛下与众宾,吹奏一曲《幽谷》,以埙应和此《春江花月夜》之景,取其幽静深远之意,望陛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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